剛過清明，溪道邊的野菜長得正嫩，一群挎著籃子的半大丫頭們正嬉笑著聚在一塊摘嫩芽閒聊。 牛姥姥快步走在村道上，臂彎上挎著沉甸甸的藤籃，顧不得去擦額上細密的汗水，一個勁往前趕。 “柳葉啊，我外孫女怎麼樣啦！”牛姥姥走到側門，還未敲門就叫嚷起來。 在屋裡看著小女兒抹淚的牛柳葉聽到外頭的叫喊聲，心下一喜連忙小跑去開門。 “娘啊，你咋的來了？”牛柳葉拉著牛姥姥進屋坐下，眼淚沒憋住地落下。 牛姥姥順了順氣，心疼地看著一臉憔悴的女兒，又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外孫女，跟著落淚了。 “我再不來，我這外孫女怕是要被折騰沒了，一家子冷心肝的，就看著孩子遭罪。” 牛姥姥瞅著正屋方向壓低聲音恨恨道。 “沒事的娘，昨天請何郎中看了，嫻兒落水受驚著了風寒才燒起來，開了藥，吃上幾日就好了。” 牛柳葉掖了掖小女兒身上被褥，強笑著安慰。 牛姥姥知道這是報喜不報憂，歎了口氣。 “我都聽說了，昨天那張老太硬攔著你不讓出去，你倒是沒急昏頭，沒跟她硬著來，從這側門跑出去。你何嬸子跟我說了，再晚點，嫻丫頭可就救不了。” 牛姥姥掀起籃子上蓋著的布，兩根肉骨頭、兩根排骨剁好了用乾荷葉包著，一小罐封著油紙的豬油，一包綠豆甜糕，一小包糖，一小兜乾核桃。 “我特意不從正門走，這些東西你自己留著，一點也彆分給她們，這回是她們沒理，鬨不起來。” 牛柳葉紅腫的眼又開始往下落淚，這兩天的委屈齊齊湧上心頭，趴在親娘膝上痛哭。 “女婿不在家，這些事隻能靠你強撐著，張老太這隻老貔貅，當初議親，我就聽說了她的名聲，原本想著女婿頂得住事，你婆婆看起來也和氣，對著親兒媳也差不了，這才點頭讓你嫁進來。” “想不到，你婆婆也是個偏心眼的，麵甜心苦，還好你性子強些，要是那軟麵性子的，你怕是被啃乾淨了！” 牛姥姥越說越氣，拍著女兒的背，心肝揪疼。 牛柳葉哭痛快了，抬起頭擦了擦眼淚，慘淡一笑道：“娘，這個家就是麵子貨，裡頭爛。才青在外頭做工送貨，這幾年越來越忙，回來得少，家裡的事他都顧不上。還好他不糊塗，看清了爹娘一個心裡揣著大孫子，一個揣著四兒子，他在這個家隻有我跟孩子們把他放在心上。才青曉得心疼我，不然著日子真的過不下去。” 牛柳葉站起身貼著門聽外頭的動靜，合緊窗門，確認屋外沒人，才放心坐下小聲道。 “這麼些年，我也徹底看清楚這些人，祖母隻顧我公公，四處扒拉銀錢給他，其他兒孫一概不顧，還不如她嘴裡的那口吃的重要。” “我公公是個老童生，又在村學開蒙，外頭人隻當他品性高潔，可他是最精明不過的，壞人都讓祖母當了，他在背後把好處都拿了，還落個好名聲。” “我婆婆是從京城人家裡脫籍出來的丫鬟，這事還是才青偶然間得知，看她平時一副和善，三言兩語就能哄得媳婦們把嫁妝掏出來貼補家裡，就是我把得緊，也被她用軟話逼得拿出了幾件給她。” “這家的老大老二老三是前頭那個婆婆生的，自然不得婆婆的眼，公公也不在意，隻是老大家生的那個大孫子打小就愛讀書也有天分，公公一顆心都撲在上頭，時時帶在身邊又各種地貼補。” “老四是婆婆頭一個兒子，手裡的東西都偷偷貼補給他了，想著老四有功名能讓她當上老夫人，才青這個老五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靠著一張嘴才從指頭縫裡撿些東西。” “還好才青聰明，跟著我公公識字，才能去縣裡頭找了活計做，不然就得像老大老二這樣在田裡頭當牛使，老三是娶了個有錢媳婦，給人當兒子去，不然在這家就是頭牛。” “這家是不把媳婦當人，都當牲畜使喚，孫子們還能吃飽飯，孫女們都隻當是根草，祖母嘴裡就沒有過一句好話。” “嫻兒這麼小都跟著我去割豬草撿柴火，這麼招人疼的孩子，她們卻說是養不活的短命鬼嗚嗚嗚……” 牛柳葉止住不久的淚水又噴湧而出，眼睛已經腫得跟核桃一般，想起那天張老太攔著門不讓她帶嫻兒去看病，婆婆吳氏假意為難，握著錢袋刺張老太眼又不肯拿出錢給她。 牛柳葉的心如刀割般生疼，扭頭看著被褥裡瘦了一圈的小人兒，隻恨自己命苦掉進這火坑，恨自己不中用讓孩子遭罪。 “我的兒啊，是娘沒打聽清楚，讓你跟這些豺狼虎豹住在一窩，怪娘，怪娘啊！”牛姥姥越聽心越痛，恨不得拎著棍子打上門去。 可是牛姥姥不能這麼做，氣出了，但是女兒日子就沒法過了，這家人的惡行村裡人根本不清楚，隻有女兒會受人指指點點。 “嫻丫頭怎麼就落水著涼的？”牛姥姥突然問道。 說到這麼，牛柳葉滿臉忿恨：“是嫻兒的小姑！帶著嫻兒她們去溪道邊摘野菜割豬草，讓嫻兒這個六歲娃娃背背簍，那背簍跟嫻兒差不多高，那麼滿滿一背簍，嫻兒路都走不穩跌進溪裡，她小姑也不去撈，就看著嫻兒自己撲騰上岸，還好溪邊淺，嫻兒才沒淹死。” “等嫻兒自個哭著走回家的時候，還挨了她祖母一頓罵，又是著涼又是受驚就病倒了。” 牛姥姥心疼地上前摸了摸張嫻兒的小臉蛋：“你趕緊去小廚房把排骨用小砂鍋燉上，那兩根棒骨加上蘿卜放大鍋裡也燉上，多加些水。” “哎。”牛柳葉拎著荷葉包就往小廚房去。 這個小廚房還是當初牛柳葉生大兒子張君峰，坐月子時兩個娘家哥哥過來壘的，當時公公張德來還不同意，張老太也大鬨說這是要分家。 最後是張才青說自己後麵要在外跑活計，回來也趕不上吃飯，弄個小廚房自己開小灶煮個熱乎吃的也方便，省得去正屋廚房那折騰，還得找吳氏拿鑰匙麻煩。 有了這麼個說法，張德來才默許了，小廚房裡的一些用具都是牛柳葉娘家安置的，怕人惦記上還安了個鎖，當著大家麵說了這些東西隻是先借，以後是要拿回牛家的，讓人彆打主意。 牛柳葉的娘家是屠戶，老爹和兩個哥哥都長得又高又壯實，這話一出，這小廚房的東西算是保住了。 開了這個頭，大房和四房的小廚房也壘起來了，不過都是小灶，壘得也簡陋。 有了小廚房，側門也就開了出來，這才讓牛姥姥能避開正屋裡頭的人，直接去女兒屋裡送東西。 () xs。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