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之上。
西門慶早已知道他脫身無望,但是當他看見東平府府衙大氣明亮,巍峨莊嚴,府尊大人坐在堂上,神情嚴肅,左右官員文吏,衙役官差,排列有序,肅靜整齊,才真正明白自己已不在那小小陽穀縣了。
陳文昭坐在堂上,看著手裡的文書,漸漸的眉頭皺成一個疙瘩。
“西門慶,你不服陽穀縣丞所判,有何冤屈?”
西門慶聲音乾澀,“回府尊大人話,小人,小人是冤枉的,那潘鄧告我訛詐,但我都有契約在手,這還算得上是訛詐嗎?是縣丞不分青紅皂白,竟然不看契約,冤枉小民!”
如今隻有死馬當活馬醫了,聽說縣令已經歸去,隻盼望他能救自己。
犯人不服,隻能重新審案,如今告狀人不在,府尹陳文昭便退堂,找了勾押,都頭去陽穀縣尋人,又找了押司官去尋證據,典吏官重新領了狀紙,逐條對律,以等待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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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府案子已開始審查,這邊陽穀縣令才得知此事,怒不可遏,也顧不得同僚情誼,直接把縣丞叫過來問話。
隻可惜士彆三日,便當刮目相看,如今的縣丞剛剛將罪人繩之以法,正是官威鼎盛,又叫陽穀縣百姓愛戴無比,更覺得自己是個為國為民的清廉好官,麵對縣令的怒火,便也有幾分剛正不阿的心性來。
“縣令大人如此包庇那西門慶,就站得住腳不成?這是多重要的時候,全縣的官員都等著考課,這個節骨眼上,縣令大人要看著百姓鬨事?昨日大人不在,沒見到一大清早十二人聯名報案的盛狀,全城的百姓都來圍觀,眾目睽睽之下,叫我如何做?今日他們在這縣裡得不到伸張,焉知明日不會直接告到府上,到時候才是東窗事發,你我二人哪個得的了好!”
“你……”
縣丞一臉正氣,不容侵犯,“本丞也是為了大人仕途著想,竹口村鬨出梁山賊寇已經讓府尹不滿,如今又有西門慶欺男霸女,擾亂治安一害,到了任滿考核,不怕評一個盜賊競起,部內不治?再叫這頑梗小民上訪,怕是再加一個淹延訴訟也該加得,到時評一個下下等,怕是老爺也要到我這位子座一做了!”
內心則是瘋狂腹誹,老不死的整天就想著斂財到東京活動,完全不顧我等死活,我讓你斂財!
麵上卻依舊冷酷,“如今有人將此等惡賊告到縣衙,一眾同僚已將他火速捉拿送往府上,老爺再派人去縣邊巡查一番,反正那梁山賊都在鄆州一代,隻說將那些鄆州來的趕回山上,再不敢來東平府內侵犯,豈不是還能得個“寇賊殲滅,部內清肅”的健臣美名?孰輕孰重,老爺且自斟酌吧!”
說完揮袖便走。徒留縣令在他身後吹胡子瞪眼。
氣了好一會兒,終究是無話可說,隻得蔫蔫吃了啞巴虧,手裡一個得用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有一個好用又肯給錢的西門慶,也實在太過愚蠢,貪心不足,自己把自己葬送了。
西門慶呀西門慶,你在本縣倒好,到了東平府陳大人手裡,誰能救得了你。
縣令歎氣,一時間覺得自己在這陽穀縣裡孤苦無依,此地刁民橫行,那姓馮的尤甚!你這主簿在這齊魯之地,腰板比我一縣之令還直,拐帶得這縣丞也十分目中無人,真真是吏如狼而令如羊也!悲從中來,賦詞三首。
且不論縣令如何憋屈,第二天一大早,還是把潘鄧叫到府裡,好好叮囑。
“本縣既然已經送了惡人西門慶去府上,想來最近東平府尹陳大人便要昭你們前去問話,你到時可知如何對答?”
潘鄧很上道,“小民出身卑微,未曾到過府上,怕衝撞了上官,還請老父母賜教。”
縣令這才和他說了好一陣,潘鄧都一一應答,待到潘鄧走後,縣令才舒了口氣,沒那麼堵心,但是想到那小子那張小白臉還是心氣不順。
隻因這個潘鄧擋了他發財的路,不發財又怎麼升官?這麼一想又恨起他來,隻覺得麵目可憎,果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都是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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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過後,府裡果然派人來傳話,叫他們於兩日後趕到府衙,府尊大人要一同問案,平靜了幾天的陽穀縣又躁動起來,幾家當日出庭的人都到潘鄧家來探口風,倒有把這十五歲大的少年當作主心骨的意思。
潘鄧已經得知縣令的言下之意,是不準備再去搭救那西門慶了,便叫大夥放心,回到家中,心想現在他們這是要準備宰大戶了,怎能不叫好兄弟一起砍一刀?又強拖上武大一同去了東平府。
陳大人斷案不似旁人,這幾天已經叫人去那西門慶家裡收集證據,綁了他家的下人小廝,藥鋪的夥計賬房,家裡的賬本收繳了,房屋地契契約都拿來細看,一一盤問,他家的下人便有受不住招供的,再逐個細對口供,幾天便把金錢往來搞個清楚,再與那潘鄧的狀紙一一對照,證據確鑿,不需西門慶招供,此案便已是水落石出,端的是雷厲風行。
府尹陳文昭看著手裡的狀紙和判詞,“那陽穀縣丞所判公允,判案之前也都調和一二,不叫百姓因不懂法而治罪,這西門慶還有什麼不服?本朝律法詳細,許犯人翻異彆勘,是怕有冤案,竟叫這些惡賊鑽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