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盛四十八年六月十二。
翎皇子確定禦影衛人選的消息,隔天就由東宮詹事官呈到了九邦帝王的禦案上。
輝煌的大殿裡燭火日夜不熄,四麵垂落的華麗帷幔將主座上的軟榻重重遮掩,隻能看到帝王繁複黑袞的一角,滾著華麗的十二色綬邊。
大殿裡寂靜無聲,幾位輔政家主隔桌而坐,不約而同都將目光投向了主座下的舒皇子。
舒皇子臉上詫異的神色一閃而過,接著便無奈地笑了笑:“三弟太任性了。”
陳氏家主沉聲道:“翎殿下還沒及冠,若是血脈覺醒,日後便要和禦影衛共治天下,這位置何等緊要,怎麼能隨便就定一個?”
周氏家主悠悠道:“既然禦影衛定下來了,都尉府是不是應該把翎字部兵權交出來了?殿下雖然年幼,他的影衛卻是可以帶兵的。”
都尉府的統領將軍臉色變了變,還不等說話,舒皇子便笑道:“周家主忘性大。三弟一出宮,都尉府就把翎字部分出來了,一直和舒字部混一起。待我騰出手梳理一遍——”
他還未說完,主座上簾幕突然微微一撩,露出了皇帝的半個側臉。銳利的眼神一掃,席上眾人都不說話了。皇帝便轉了頭,緩緩對東宮詹事官道:“知道了,退下吧。”
他的聲音很冷淡,沉重而不可抗拒的帝王威嚴卻猶如實體,自眾人頭頂悍然壓下。幾個人都低下了頭,那帷幕便重新垂落,隻見得金黃的流蘇微微晃動,皇帝凜然的聲音自紗籠中傳出來:“繼續。”
家主們互相對了對眼色,陳氏家主便開口:“江城屯兵十萬,是駐守西境的最後一道防線,位置緊要,我們都同意把江城納入議席,江城少主也願意留在皇城作人質,陛下為什麼拒絕少主的請求呢?”
皇帝低低“嗯”了一聲,緩緩道:“江城太亂。”
他隻說了四個字,家主們就都明白了皇帝的顧慮。三十年前陛下禦駕親征,把當時西境投降的兵將全安置在了江城,這麼多年過去,慢慢才形成了一個邊疆大城。這種屯兵城表麵上雖然有主家,可背地裡兵將們各自為政,很難統一意見。如今江城裡長子想效忠皇室,次子卻想要獨立作自由城,甚至還有人鬨著要聯合外夷,各種勢力爭鬥不絕,帝國要是貿然接受了長子的效忠,很容易激起混亂。
眾位家主低聲商量了幾句,舒皇子便起身道:“父親要是怕江城被奪軍,兒臣可以親自去監軍,防著他們趁亂起事。”
家主們立即反對:“不行!刀槍無眼,南北江城有叛心,殿下親去太危險了!”
舒皇子堅持:“南北江城是西境最大的軍城。帝國既然決定支持少主上位,就應該拿出誠意來。”
眾人正爭論不休,突然聽得鈴音叮當,隔著一層薄紗,隻見宮人已將主座上遮擋的帷幕攏了起來。帝國的皇帝背對著眾人,大袖一展,由著宮人為他披上了單衣,淡淡道:“儲君不臨危邦,朕另派人去。都退下吧。”
這是自皇帝口中第一次說出“儲君”二字。話一出口,眾人都嚇了一跳。帝王三子皆是人中龍鳳,皇長子母家實力雄厚,二皇子天資聰穎,三皇子雖然年齡尚幼,卻最有可能覺醒血脈,眾家主明爭暗鬥,都有了支持的人選,唯皇帝不動聲色,朝臣便以為要等到三皇子及冠。豈料今日突然表態,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那周氏家主周旭瓏第一個明白過來,忙起身微微一躬,笑道:“殿下,恭喜了。”
舒皇子斂袖回禮,狹長的雙眼微微一眯,便見皇帝高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禁宮深處。他轉過身,輕輕一點頭,肅然道:“龍生九子,皆是儲君,容璜忝列八家主議政,不過是為父皇分憂,有什麼喜可恭?”
他說完深深一禮,頭也不回向外走去。長廊中光影明滅,他一邊走,一邊扯開外袍,出了外殿隨手就扔在階下。那華麗的外袍下麵是一身武者戎裝,鉛青色甲胄纖塵不染,在陽光下泛著朦朧的光暈。
在殿外等候的瑤光連忙跟上了舒皇子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