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誡鞭(1 / 2)

逆世者 七茭白 8558 字 4個月前

日子一晃又過去了十幾天,容鈺傷口愈合,行動漸漸無礙。等詹事府來報萬事妥當,他便回了自己的府邸。他這一次不僅是封了爵位,同時也得了全境督護的兵權,可以協調各家兵馬。等封爵和授權兩場大典全部完成,都尉府便把全境督護將軍的儀服和節杖送了過來。那節杖是一段九寸九分的烏木,龍首攢珠,以金絲勾嵌,節旄用了一色湛藍的鸞鳥羽,光彩燦然,亮得耀眼。

這是國之禮器,平日都是奉在朝堂裡的,如今近在眼前,幾個人都滿懷神聖,離得遠遠地觀看。那翎羽絨絲分明,藍中泛翠,五娘一見就愛上了,小心翼翼碰了碰,歎道:“真好看啊!又綠又藍的!這要拿來做裙子,都不用染色,比什麼翡翠寶石都亮眼!”

孟章“嘿”地一聲樂了,說:“這叫鸞鳥羽,雲中城的禦貢。一隻鳥,就那麼幾根長尾羽,想攢出條裙子來,怕不得把人家拔禿嚕皮!”

五娘哈哈笑了起來,說:“我就瞎想想。要真有那麼漂亮的裙子,我哪敢穿?摸摸就好啦!”

他們在一旁說笑,安平卻不插話,隻看著權杖上那個殷紅的“翎”字出神。他怔了半天,抬頭問容鈺:“殿下,你知道‘翎’是什麼意思嗎?”

容鈺瞥了一眼權杖,答:“鳥毛。”

安平搖搖頭,低聲說:“翎乃令羽。殿下長大後,必將統禦天下,這就是翎字的含義。”

他少有的嚴肅認真,讓容鈺十分詫異,凝神看了他半晌,道:“我不想統禦天下。我隻想護住你們都好好活著。”

安平笑了笑,問:“我們,都有誰呢?”

容鈺答:“我父皇,我娘,小舅舅,掌殿女官……很多很多人。”

安平說:“這些人已經不少了。有多大的恩賜,就需要多大的權力來實現,殿下的名單裡每多添一個人,麾下就要多收一名武士。想保護的人越重要,你的武者就要越忠誠。現在殿下有這個能力嗎?”

他循循善誘,卻被容鈺敏銳地聽出了端倪,皺眉道:“我以為,你來,是為了實現我的意願。”

安平撫肩肅然道:“我來,是為了實現殿下的榮光。”

容鈺警惕起來:“你是哪家的?”

安平笑了一下,輕聲提醒:“殿下,我已經拋棄家世,在您母親麵前發誓會永遠效忠。隻要在無赫殿用血洗掉了名姓,哪怕是最卑賤之人也可以為帝國護火,殿下懷疑我什麼呢?”

容鈺知道母親向來嚴厲謹慎,安平若不可靠,絕不會放到自己身旁來。這樣一提醒他便放下了提防,哼了一聲道:“隨便你。你不說,我也會知道。”

安平苦笑道:“我會說的。隻是現在,請允許我保有最後一點秘密吧。”

容鈺一點頭,答:“那也請允許我保有最後一點自由吧。不要乾涉我,你隻要說‘是’就好。”

安平歎了一口氣,低聲答:“是。”

他們正說著話,外麵突然通傳說有人求見孟章,正在外頭大禮而拜。孟章大惑不解,一瘸一拐地出去待客,沒一會兒外麵就吵了起來,隻聽得孟章一人的聲音,似在爭執,又像責罵,足足吵了大半個時辰,孟章又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滿頭熱汗,一臉的氣急敗壞,啞聲道:“殿下,我有兩個家奴,想要跟我一起去江城。”

家奴隨侍再正常不過,容鈺沒有放在心上,隻點了點頭,孟章便把人叫進來見禮。腳步沉重,書房的簾子一掀,先見著的是一人胸甲,肌肉虯結,像是一堵肉牆。門太小了,兩人在門口站了站,便貓著腰,小心翼翼側身而入,進來後腰身一挺,眾人便齊齊一驚。隻見這兩人都穿著舒字軍的服色,身材高大得不似常人,全身肌肉隆起,魁梧如山。更難得的是這兩人身型相貌一模一樣,開口聲音一致,像是同一人發出:“小人大貓,二狗,拜見翎王殿下。”

他們二人如山崩般拜倒,把屋裡眾人震得直愣 ,臨淵微微一驚,展臂就把容鈺護在了自己身前。孟章見狀忙開口解釋:“殿下,他們倆從小就跟著我,都是老實孩子,沒壞心。我頭年回皇城,就把他倆一起安置到了舒字軍,想叫小孩自己謀個前程,他們自己不爭氣,非要跟著走,老頭子也沒辦法。”

他越說越生氣,忍不住抬手照腦袋一人狠給了一巴掌。那兩人垂眉順目,挨了打卻好像被撓癢癢,一動不動地任人發落。容鈺滿心驚異,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開口問:“雙生子?”

孟章答:“是,殿下熟了就知道,好認得很!”

容鈺皺眉問:“大貓二狗,這算什麼名字?”

孟章答:“名賤好養。”

容鈺就轉了頭,問那兩人:“誰是大貓?”

一人抬頭,一開口聲若洪鐘,答:“我是。”

他身材魁梧,滿臉凶相,看著嚇人,但開口卻很和氣。容鈺放下了戒心,轉頭又問另一位:“你是二狗?這名字不好聽。”

他點名問話,二狗卻悶頭不答,容鈺便又叫了一聲:“二狗?”

大貓拿手肘使勁撞了一下,那人猛然抬頭,卻是個瞠目結舌驚恐欲絕的模樣,瞪著容鈺像見了鬼,半天說不出話來。

孟章乾笑了一聲,說:“這孩子怕生人,等過幾天就好了。”

容鈺笑道:“確實好認,我現在就能分出來了。”

他見二狗不自在,便不再多問,隻揮揮手讓孟章把人帶出去安置。這兩人像兩尊門神,走哪裡都惹人注目,如今翎字軍裡人雜事多,孟章不放心把他倆扔軍營裡,索性安排兩人做了容鈺的車夫,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著。轉眼間就是臨行在即,都尉府劃撥了五百名高階武者,加上各家贈送的武者,醫官,領路人百餘先行出城,容鈺自己隻帶了十幾位侍衛和臨淵安平等人後走。他把花脖子托付給了掌殿女官,又安排左衡留府調理一切雜務,左衡並無二話,隻是在臨行前夕私下求見,從懷裡掏出個紫金藤的長盒來,往容鈺麵前一推:“殿下,這個是臨淵的刀鞘。”

“臨淵大人現在已是禦影衛,屬下話不多說,隻有一句叮囑,請殿下千萬放在心上。刀無善惡,弑主隻在一念之間,絕不能無鞘。”

他冷冷說完,轉身就走,容鈺莫名其妙,開了長盒,卻見裡頭是把短鞭,沉沉實實,用牛皮纏裹了銅絲,捆紮得十分精美。容鈺沒養過死士,卻在小舅舅那裡見過許多,稍一頓就明白了這是誡鞭,不由十分難過。

他將短鞭彎折,纏在了自己手腕上,柔韌的感覺萬分熟悉,讓他想起那些一人獨占的往事。箭雨中那條難解的腰帶,原來就是這條誡鞭。臨淵曾用來綁住雙手,把自己護在懷抱裡。如果他沒有橫插阻攔,臨淵現在已在都尉府效力。他和孟章一起去江城,回來後就晉升成了翎字軍的副領。做禦影衛要犧牲自主權,他這樣的出身,應該比誰都明白意味著什麼,可他還是點了頭,把誡鞭放進自己手中。兩輩子,都願意。

他呆呆出神,翻來覆去地卷弄著短鞭,直至聽見腳步聲才抬頭,卻見臨淵正遠遠地站在門邊,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

容鈺問:“這是你的吧?”

臨淵不回頭,繼續看著窗外,隻是點了點下巴。

容鈺看出了他的戒備,歎了口氣問:“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吧?不能克服一下嗎?”

臨淵不回答,隻看了他一眼,說:“為什麼不讓左衡作執鞭人?不想讓你來。”

容鈺說:“你過來。”

臨淵慢慢走過去,脊背上掠過了一陣不受控製的戰栗。他不讓自己看誡鞭,可他的全身每一處都緊繃著,警惕著,動用了全部的力量去感知容鈺的手。畏懼和臣服深入骨髓,讓他在看到誡鞭的那一刻就喪失了思考能力,腦袋裡一片空白,隻會僵硬地服從。他猜測翎皇子並不是要打他,可是僥幸通常會帶來更嚴重的後果——如果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突如其來的鞭撻會輕而易舉地把他推進深淵。可悲的是即使清楚這些,他還是覺得這大概隻是一場震懾,隻是持鞭教訓幾句而已,因為翎皇子不該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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