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孤兒院。”男孩兒仰頭盯著他,自發的自我介紹起來,像是在幼稚園裡會聽到的演講模板,“我叫陽太,今年九歲了,有二十八個兄弟姐妹,這裡是海邊孤兒院。”
“……海邊孤兒院?”
“你倒在海邊,是院長把你救回來的。”男孩兒張開手臂,想要描述當時見到的場景有多麼的震撼,“你滿頭滿身都是血,紅色的血,還在不停的流血,院長瘋跑著把你抱了回來,我們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失態的模樣。”
瀧澤生靜靜聽著,“然後呢?你們找來了醫生嗎?”
“沒有。”陽太搖了搖頭,“院長就是醫生,他一個人就把你救活啦!”
大概是孤兒院少有生人,陽太表現出來的興致無比高漲,他和瀧澤生講述那天渾身是血的青年看上去多麼慘烈,說兄弟姐妹們被嚇得哇哇大哭,而院長連安撫他們的心思都沒有,又說他自己是如何的堅強,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並主動承擔起了安慰驚惶的兄弟姐妹們的責任。
“我跟他們說,你受傷了,而院長在努力的救你,說明你沒有死,不是鬼,不是屍體,那些血便不可怕,院長那一點兒都不冷靜的模樣也不可怕,隻是他太著急救人了,救人可是好事啊!”
瀧澤生不自覺的摸向自己頸間的繃帶。
陽太咧開嘴角笑起來,“沒錯,這個繃帶就是院長給你纏的,纏得很漂亮吧,他把你從鬼門關上救回來了。”
麵前的青年似乎自語了什麼,隨後屋裡響起輕飄飄的一句,“謝謝。”
“不用感謝啦,海邊孤兒院本來就是傳播愛的地方!”陽太彎起眉眼,“院長說如果你醒了,想要報答的話就幫我們洗洗衣服做做飯,總之分擔一些孤兒院的工作就好。”
瀧澤生抿了抿唇。
他蜷了蜷手指,感受了下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然後猛地起身,把麵前的孩子都嚇了一跳。
“抱歉,我現在有急事,報酬等我辦完事之後會給的。”
他不由分說的便往外走,陽太瞪大眼睛
跟在他的身後,“哎,等等,你現在不能走動啊!”
瀧澤生長腿一邁走得飛快,身後的孩子小跑著跟上他,“院長說你受的傷很重,他不說我也猜到了,是槍傷吧,就是被子彈打穿了,我知道被子彈打中是會死人的,你好不容易撐了過來,這麼亂動會讓傷口裂開的!哎你聽到沒有啊——”
再次被孩子擋住前路,瀧澤生揉了下他的腦袋,然後掐著他的胳肢窩把他抱到了一邊,加快腳步走下了樓梯。
“等……你怎麼這麼固執啊!”
陽太在他身後急得跺腳喊道,“院長兩個小時後才回來,你起碼等他回來再——”
下一秒,他看到瀧澤生定住了腳步。
碧眸青年似乎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景象,身形僵硬無比。
陽太快走幾l步,從瀧澤生的身後探出腦袋,隨後驚喜的喊道,“愛麗絲姐姐!”
金發藍眼的女性站在門口,麵容平靜的望著這邊。
瀧澤生甚至逃避般後退了一小步。
他顫著聲音問,“…這是哪兒?”
空氣有些靜默。
愛麗絲緩慢的牽起一個笑容,她非人般無機質的眼眸頓時如冰雪消融,流露出些許暖意,“這裡是橫濱。”
橫濱……
瀧澤生徑自掠過她,跨出了建築物的大門。
——外麵晴空萬裡。
孩子們正在建築前的空地上追逐玩耍,隻要抬眸張望便能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濃鬱的藍色映襯著無邊無際的天空,海浪聲徐徐傳來,連同著遠處輪船的鳴笛——這裡是個風景優美的好地方。
孩子們因為陌生成年人的出現而紛紛投來了視線,但是瀧澤生完全沒有看向他們。
碧眸青年怔然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沒有被繃帶束縛住的發絲在威風下輕盈的擺動著。
“……這裡是橫濱?”
“對啊。”愛麗絲走到他的身邊,“你不記得了嗎?”
……沒有咒力。
瀧澤生垂眸看著自己張開的五指。
感覺不到咒力。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規則,就算是逃竄的工具人也會受這些規則影響,他怎麼可能會在沒有咒靈的世界擁有咒力。
瀧澤生近乎是悚然的意識到了無力的現實,“我……找錯地方了?”
緊接著,瀧澤生翻找起自己的衣服,迅速的摸遍了全身,他這幅丟失了什麼重要之物的模樣很明顯,愛麗絲溫和的問道,“在找什麼?”
“一個金色的,有手掌那麼大,像是徽章的東西。”瀧澤生沒找到,轉頭就想要回去剛剛的房間,但他還沒有方寸大亂到理智和智商全無,而是急切的對愛麗絲說,“你們撿到我的時候有發現那東西嗎?”
愛麗絲肯定的搖了搖頭,“撿到你的時候在海邊……你是被海水衝到岸邊的。”
……什麼?
瀧澤生腦袋轟隆了一聲。
“很重要嗎?”愛麗絲歪了
歪頭,“我們可以聯係打撈隊努力一下,金質的東西比較容易沉底。”
瀧澤生臉色蒼白極了。
……他不僅找錯了地方,還把徽章丟了?
……開什麼玩笑!!
緊繃的那根弦忽然就斷了,瀧澤生幾l乎有種放聲大哭的衝動,但修養和理智又告訴他不能做出這麼狼狽無能的姿態,他早就知道會有走錯的可能,但是毫無疑問,當現實真的落到頭上時,期望粉碎的落差和無力感要把他壓垮了!
他沒能第一時間回去。
隻要想到這個結果,瀧澤生就能想到五條悟該要經受怎樣的煎熬。
他們在那樣倉促的情況下見麵,在那樣濃烈的感情下分開。
“我說不能食言的。”
他盯著金發女性藍色的眼睛,就仿佛在看著另一雙有著大海般蔚藍之色的眼瞳,“我說不能食言的,但不是現在的狀態!”
瀧澤生的聲音裡含著痛苦難抑的崩潰。
“——他怎麼辦?!”
空地上的孩子被成年人的情緒傾瀉驚嚇住,年紀小的已經躲進了年紀大的懷裡,瀧澤生以往都會顧及他們的心情,如今卻無暇提起那份精力。
愛麗絲張開手,忽然擁抱住了他。
瀧澤生的傾訴一頓,結實的擁抱無疑是在給予安慰。
愛麗絲撫摸著他的頭發,“沒關係,沒關係啦生,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變成這樣也不是你能影響改變的,你已經很努力了。”
瀧澤生張了張嘴,那些幾l乎要突破喉嚨的,無言的憤怒和悲哀全部都堵了回去,他的後背正被一下一下安撫性的輕拍著,就像對待孩子那般珍重,愛麗絲輕聲道,“如果有什麼不想看到的景象發生了,也可以暫時逃避一下,等充滿力量了再解決難題嘛。”
她抱著瀧澤生,看上去是很輕的力度。
瀧澤生卻知道自己無法輕易掙開她的手臂。
海浪聲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可能是剛才的瀧澤生沒有聽到,而隨著陣陣有節奏的拍打聲,一股寒冷的風吹過了瀧澤生的皮膚。
……好冷。
瀧澤生想,
好冷啊……
這裡也是冬天。
這個冬天好冷啊。
他垂著手臂,把臉埋在金發女性的肩頭,忽然就流下了眼淚。
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從這裡要怎麼去悟的世界。
悟呢?
沒有他之後,變成了夢裡的模樣嗎?
他有做出瘋狂的舉動嗎,有眾叛親離嗎,有對著他潰散的身形怨恨的呐喊嗎?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隻要一想到這點,瀧澤生就覺得連呼吸都是奢侈的。
“哦呀,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一道略顯輕浮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孩子們雀躍的圍了上去,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
愛麗絲輕輕放開瀧澤生,也用著驚喜的語氣喚道,“林太郎。”
瀧澤生用噙著淚水的眼睛看過去。
站在那邊的,穿著風衣的黑發青年神色一頓。
他那雙幽邃的紫紅色的眼眸微微睜大,隨後陷入了愕然凝滯的情緒裡。
沉默的對視隻持續了三秒,森林太郎沉默的脫下了風衣,搭在了瀧澤生肩頭。
“今天的溫度隻有零度哦,這麼冷的天,還穿著這麼單薄,小心感冒了。”他的手掌按上瀧澤生的肩膀,“而且你還情緒激動,大哭一場的話免疫力會降低,會更容易生病。”
瀧澤生被他推進了彆墅。
用著不由分說的力度,森林太郎輕輕牽起一個笑容,“有什麼之後再說吧,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養好身體,如果連身體都垮掉的話,說什麼都是白搭。”
瀧澤生無言的任他擺弄。
他的手被牽起,冰涼的指尖被包裹進溫暖的手掌,瀧澤生才有了些反應……他抿了下嘴唇。
森林太郎一手攬著他的肩膀,一手握著他的手,如同對待易碎的人偶般將他帶去了樓上的房間。
他不動聲色的觀察著瀧澤生的神情。
碧眸青年一副受到莫大的打擊,了無生息的模樣。
唉……
森林太郎在心底歎了口氣。
變成這樣……可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