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說你看了多少?”
“你和繃帶男的戲份隻是一點點哦,不過那到底是什麼能力?”
“愛倫·坡的《黑貓》,他能用小說構建出一個虛擬世界,可以將人困進去,無法解密的話一輩子都無法出來,是一個笨蛋會覺得絕望的異能力。”
五條悟說,“那我們兩個昨天進去的小說,結局是五條悟和瀧澤生互通心意然後在一起?”
“嗯。”
瀧澤生說,“——隻有這一個結局。”
最強沉默了一瞬,然後露出了一個含著囂張色彩的笑容。
“真是瘋狂啊,生。”
瀧澤生彎了彎碧綠的眼睛,瞳孔中帶著深色,“這不是我一貫的風格嗎,毫無保留,不念後路。”
他們兩個一起出了門,去港口mafia的集體食堂解決了早餐,或者說午餐?此時已經十一點多,本質上他們隻睡了四個小時罷了,但是足夠了,他們現在的精神異常充沛。
食堂裡隻有零星幾個人,其中一人認出了瀧澤生,瞠目結舌的看著他,那張臉呈現出了一個相當滑稽的表情,舉著勺子已經許久沒有動過了。
瀧澤生瞥他一眼,語氣輕飄的打了聲招呼,“呦~列威。”
這位前外國雇傭兵猛地一縮下巴,眼睛瞪得極圓,“鬼來了!”
“看清楚,站在你麵前的是活人。”
列威驚叫,“死而複生!你真的會死而複生!”
瀧澤生不置可否,他對著列威身邊神色震驚且有些古怪的橘發青年道,“立原,好久不見。”
立原道造嘴唇顫抖,過了半晌一把扶住了列威的胳膊,臉色鐵青的說,“是鬼,我也覺得是鬼!他的頭發是黑色的!”
瀧澤生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我還有事,先走了。”
可當他轉身準備離開時,卻被立原道造抓住了手臂,“等等!瀧澤,我有話對你說!”
瀧澤生轉頭,青年的眼神焦急且懊悔,再次對上他的眼神後似乎終於意識到了這是真的,瀧澤生回來了,於是露出了狂喜且慶幸的表情,“什麼時候,怎麼無聲無息的,你回來多久了!抱,抱歉,我是想對你道歉,因為我之前傷了你,差點兒就殺死了你,我……”
視野裡的碧眸青年彎了彎唇角,眉眼的弧度一如既往。
“那件事啊……本身就非你自願,你中了腦髓地獄,發現自己誤傷了人時一定驚懼且悔恨,罪惡感已經折磨你許久了,所以現在放下心吧。”
他寬慰道,“因為我沒有怪你。”
立原道造怔怔的看著他。
等回過神來,瀧澤生已經離開了食堂,和一個個子高挑的男人並排走的,立原道造聽到列威在耳邊用越來越熟練的日語說道,“他如果是我的同級同事的話,現在和我一起吃飯的就不是你了,立原。”
“閉嘴大塊頭,你也不可能和他吃飯,因為前代會殺了你。”
“……那他剛剛和誰吃的飯?不是前代吧,前代就算去染發整容也不能換這麼大的風格。”
“……”立原道造,“呦呼~誰知道呢~”
太宰治呆在了首領室,他不便出現在大眾麵前,想要給瀧澤生騰出空間來,又要確保自身安全,那隻能找如今坐上首領之位的搭檔。
中原中也對他的到來其實很奇怪,並當場說了一句,“你投奔我不會是有什麼陰謀吧?”
太宰治說,“再大的陰謀都不會是奪位。”
而現在,中原中也看著從首領室門後走進的陌生男人,第一反應是轉頭問太宰治,“他誰?”
太宰治的目光淡淡掃過他們兩人。
他說道,“中也,你的眼睛出現了疾病嗎?”
中也:“啊?”
第134章 第 134 章
中原中也, 二十三歲,現今港口mafia的首領。
他雖總被搭檔嘲諷腦子隻有核桃仁大小,但理性和客觀來看, 他並不蠢笨, 相反比大多數人都聰慧機敏, 他也很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看人的眼光向來不錯……嗯,不錯, 比如在羊的時期就和他關係非同一般的瀧澤生,現在也可證明他是個人品端正用心赤誠的人。
但是現在, 中原中也陷入了某種人生的懷疑之中。
一個白毛型男。
穿著瀧澤生的衣服。
和瀧澤生手牽手。
站在他的麵前。
被瀧澤生介紹為,
“中也, 這是我的戀人 ,悟, 五條悟。”
啊……
有時候你的赤誠也不用放在這上麵的, 生。
中原中也用了很長時間才消化完瀧澤生竟然動了愛情的細胞, 並且戀人為男性這件事。
港口mafia裡並不是沒有同性戀人, 不如說這個社會上其實有很多並不能在大眾麵前宣肆的一麵,而混亂的裡世界是瘋狂的搖籃,遊走在死亡線上的人根本不會在意世俗的眼光,他們隻想要打破這個讓他們走投無路的世界。
“不, 什麼時候,我到底錯過了什麼,是生你失蹤的這大半年發生的事情嗎?”
中原中也自認和瀧澤生從小一起長大, 他吃過的最大的瓜就是森先生和太宰治之間似乎因為瀧澤生有點兒微妙的磁場, 後來瀧澤生是不死軍團的士兵的身份明晰之後,那些他想不通的糾葛便也有了緣由, 但是……這位是誰?
赭發青年鈷藍的眼睛直直的凝視著五條悟,那是並不畏懼任何身份的眼神,五條悟饒有興趣的挑了下眉,“我本來還以為橫濱的傳說有都市渲染的成分在,沒想到真相要更魔幻一些。”
中原中也抬眸,“魔幻在哪?”
“比如港口mafia的首領其實和生一起長大過?”
魔幻在他們與瀧澤生的共同經曆。
“生,你的身份果然隻打高端局啊。”
瀧澤生不置可否,“的確沒有一個普通人。”
接下來要做什麼,難道要一起吃飯嗎?那場麵根本不可能啊。
中原中也下意識看了眼太宰治,卻見他的神情很是寡淡,像是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這本身就很不合理了!太宰治竟然反應平淡?他就算是在當港口mafia的首領時,都會沉著一張臉擺出要把眼前所有人都鏟除的可怕姿態,當然,這是外人看來的模樣。
中也問道,“太宰,他們是什麼情況?”
“如你所見。”太宰治對他聳了下肩,“這隻能說是…順理成章?”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大概幾天前。”太宰治說,“更早的話也隻能是胡亂的猜測了。”
中原中也把他往旁邊一拉,“我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物,是異能力者嗎?”
太宰治:“是咒術師。”
中也:“咒術…?啊,是咒術師。”
短暫的恍惚後,中原中也“回想”起了這個身份,“來橫濱做什麼,作為租界,橫濱可是被日本拋棄的城市,連咒靈都少得可憐,用異能力就能解決掉。”
沒錯,這也是瀧澤生發現的。
因為橫濱是租界,所以天元的結界並沒有包括橫濱,這一塊土地就像被切割出去一般,咒力無法長久的凝聚在一處,而是隨著海風飄去了寬廣的世界各地,所以反而不容易凝聚成咒靈。
這到底是世界融合的符合邏輯的結果,還是巧合,暫時不得而知。
瀧澤生眨了眨眼睛,“好過分,中也,我們來橫濱就是為了見你,見我的夥伴。”
中原中也頭皮一麻,“不是,我不是說你,生,你回來我當然很高興,那五條是……啊,你是想說你要把他介紹給我們所有人?”
是,沒錯,瀧澤生的風格,並且完全不顧他們的承受能力。
中原中也恍惚的把手伸進桌子底下,拿出了一瓶品質不錯的紅酒,“我給你們開瓶慶祝一下?”
“噗,哈哈哈哈哈哈……!”
瀧澤生笑了,他上前幾步一把摟上了中也的肩,“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反應,中也,謝謝你。”
中原中也看著五條悟,白發青年察覺到他的視線,姿態舒展得任他打量,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一種奇異的自信招搖感撲麵而來,惹得中也眼瞼抽搐了一下,雖然大腦還在發懵,總感覺這種事情很玄幻,但是他的理智回籠,那麼果然,他需要問一下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
“生,你什麼時候給我說一下你們的戀愛史?”
瀧澤生:“唔……那就有些遠了。”
中原中也怔了一下,“那為什麼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
他又不是真的有眼疾,他和瀧澤生可也切切實實的相處了八年之久。
“因為我以前比較蠢,是摯友腦。”
哈?摯友腦。
“但是我知道,兩個靈魂是不會無緣無故相遇的。”瀧澤生對中也笑道,他繞到另一邊一把摟上了太宰治的肩,一左一右,雖然姿勢稍微有些怪異,“就像我們的相遇相知全都是因為,我們很合拍嘛!”
他抬眸看向五條悟,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容,“悟,向你介紹一下,我互為搭檔的摯友——太宰治,中原中也。”
這是他們的會麵。
但是,也可能止步於此了。
他們因為瀧澤生而連接在一起,但連接點隻有瀧澤生,彼此若是沒有興趣相投領域相融的話,便不會硬有交集。
兩方都很客氣,瀧澤生意識到了這點,現場有一種極其細微的尷尬,就好像他們無聲的約定好不會深入了解且互不打擾一般,可是碰麵是必要的,互相了解也是必要的,因為這是瀧澤生的交友圈。
瀧澤生也會知道五條悟的交友圈,這是社會關係的肯定及信賴,隻不過客觀上來看,的確——
“我好像海王。”瀧澤生吐槽。
這句話竟然遭到了三人異口同聲的。“原來你有自知之明啊!”
瀧澤生瞪大眼,“哎?!你們都這麼覺得嗎?結果竟然能忍著不說!”
“因為你這個人有個很神奇的點……”中原中也吐槽,“你對誰都是真心的,叫你海王不是有點兒過分嗎,這個詞不是什麼好形容啊,通常指濫情且薄情,可是你每次都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倒情願你冷酷一些,但是那樣就不是瀧澤生了。”
但是那樣就不是瀧澤生了。
太宰治說,“我倒不會耽誤你談戀愛,畢竟我也不是什麼小心眼兒的男人~”
中也瞥眸,“太宰,你說這話不會害躁嗎?”
太宰治看向瀧澤生,“反正陷入兩擇難題的是瀧澤。”
“兩擇?”五條悟幽幽看向瀧澤生。
瀧澤生:“……”
瀧澤生小聲道,“放過我。”
仍然是那句話,硬要逼迫他兩擇是一種殘忍,就像對無比深愛自己的家庭的孩子說選擇父親還是母親一樣。父親和母親可以不在一起,但是父親和母親同樣的愛著孩子。
中也:“喝酒嗎?”
瀧澤生拿出酒杯,“我可以,但是悟不行,我給他泡杯茶吧。”
太宰治看著自己杯裡晃蕩的紅色液體,說道,“像是喜酒。”
“咳,咳咳……”瀧澤生道,“慶祝的酒,都可以稱之為喜酒。”
他們隻是短暫的見了下麵,即便中原中也想著帶瀧澤生去搓一頓,但那也要等晚上了,瀧澤生看了一眼時間,說道,“我先去看森,太宰,你……”
太宰治抬起一隻手揮了揮,“嗨~我和他可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
篡位者以及被篡位者,的確關係稱得上冰冷。
離開前,瀧澤生因為太宰治的聲音停住了腳步,
“你看上去很開心,瀧澤。”
瀧澤生轉過頭,“當然,你難以想象我現在的心情是什麼樣的,自與你重逢後,它可謂一直在攀升,直至今日已經升上了頂峰,我想我從來沒有這麼喜不自勝過,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讓我頭暈目眩。”
那份歡喜長久的充斥在他的胸膛,浸潤著他的心臟,讓他覺得每分每秒奔湧在血管裡的血液都用上了全部的力氣。
不然他怎麼會笑?
鳶眸青年平靜的凝視著他。
那雙眼睛裡藏了太多東西,最後,他也如同得償所願般閉上了眼睛,唇角彎起了一個輕柔的淺笑,“是嘛……那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
你要永遠熱烈。
要將這些感情,源源不斷的延續,傳染,將我們一起拉向這個世界,去呼吸由你剝奪過來的氧氣。
***
天氣晴朗,適合散步。
瀧澤生提議帶悟去市中心逛逛,他要買伴手禮。
等紅綠燈的時候,五條悟低頭飛快的在手機上編輯著什麼,然後在綠燈亮起時關上了屏幕。
“在做什麼?”
“一些小事啦~”
手機傳來了震動,瀧澤生打開看了一眼,他的學生正熱情的發來一條條問候短信,[瀧澤老師!你和五條老師在一起了?!!]
[勁爆新聞!!!]
[不可思議,我以為還會再過一段時間的。]
[我賭贏了!哈哈!惠要給我做一周的飯~~]
再往下翻還能翻到灰原雄的,[恭喜!恭喜!沒有看到那個關鍵的現場還真是遺憾!]
夏油傑的回複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奇怪,你們去哪兒了?]
釘崎野薔薇更加直白,[我比較好奇你們兩個是誰先說出口的!因為我聽惠說你們唯獨在這種事情上…特指戀愛方麵不長嘴!再拉扯一下啊再拉扯一下啊——]
最熟悉親近的幾個人都發來了短信,瀧澤生切換畫麵,看到五條悟在個人賬號上發表了新的動態——很簡單,沒有配圖,隻有一整排的Emoji,戴著墨鏡的,春心蕩漾的,周圍都是閃亮星星的,配字:哦耶~!
囂張又欣喜。
動態下方有學生激情的評論,五條悟回了,回了一張牛皮小說的照片,並說:打敗我即可觀看瀧澤老師和五條老師的超絕愛情故事!
回應他的是無數省略號。
“悟?”
嘴唇突然被冰的一抖,瀧澤生舔掉被懟到唇邊的冰淇淋,“毛豆味的,好神奇。”
“我也這麼覺得,和毛豆味喜久福一模一樣。”白發青年湊在他的麵前,幾乎是額頭相觸的距離,“你要買什麼伴手禮?”
“一些玩具吧,但我想孩子們更喜歡零食…甜點雖然好,但是果然拿不了,花些錢叫外送吧,然後……”絮絮叨叨的瀧澤生抬頭,看到五條悟一口吞掉了那個冰淇淋。
吃得好快,幾口就吃完了……
五條悟拉著他的手,“嗯嗯,然後呢?”
瀧澤生靜靜盯著他的臉看,悄無聲息的湊近舔掉了他唇邊的奶油,“然後,既然食物可以外送,更沉的書也可以。”
五條悟:“……”
他瞪大眼睛,纖長的白色睫毛也擋不住他震顫的瞳孔。
“生,原來你是這種風格的?”
“嗯?”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悟,這是在街上……”
第135章 正文完結
因為目的明確, 購買伴手禮隻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但因為他們還花了心思逛街,所以真正啟程去孤兒院的時候已經兩個小時之後了。
愛倫·坡的小說隱線中出現過那所孤兒院, 五條悟甚至把那裡查探得透透的, 因為那是瀧澤生被救起後生活的地方, 基本能讓五條悟判斷他過得怎麼樣。
“你好像對那個地方一點兒都不好奇, 悟。”瀧澤生發現了這點,“坡的小說向你展示了那個地方嗎?”
“嗯, 差不多吧。”五條悟心情很好的回著學生們鍥而不舍的追問,“但是你說那是小說世界, 不是平行時空也對現實沒有任何的影響所以我在裡麵發生了什麼也好像沒有意義。”
“……發生了什麼嗎?”瀧澤生輕聲問,“你從那裡出來後還一直沒有告訴我, 你在裡麵看到了什麼,我也很好奇那本小說的謎底是什麼。”
“那本小說並不是你寫的吧, 既然如此的話, 謎底也不過是旁人揣測然後創作的, 所以不重要。”
五條悟如此說道, 隨後他看到瀧澤生認真的眼神,這使得他神色一頓,然後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如果我不說, 你是不是會主動跳進那個小說裡體驗一番?”
“是的!沒錯!”
“重新看你遭遇的一切,你是自虐狂嗎?”
“哪有,我是這樣的人嗎?”
他們在特定的位置叫了計程車, 這個時候趕過去的話, 到了目的地說不定能趕上他們準備晚飯。
車裡有不知名的熏香,瀧澤生有些倦怠的靠上五條悟的肩膀, 下一秒他的頭便靠了過來,這個姿勢他們少年時期就做過,隻是那時候瀧澤生的個子更高一些,靠在他身上的人是祓除完咒靈腦袋發暈的五條悟。
回過頭來看,其實什麼都沒有變。
白發青年的嗓音因為壓低帶了些啞意,但語氣依然飄忽,就像在問棒冰要吃什麼口味的一般,“困了嗎,要睡嗎?”
瀧澤生伸出一根手指,“一刻鐘,一刻鐘後叫醒我。”
“嗯。”
這次他們沒有吵吵鬨鬨,車內安靜的隻有風聲,司機關小了窗戶,從後視鏡裡看了他們一眼,然後非常有職業素養的什麼也沒問。
五條悟放下手機,關上了與學生的聊天頁麵。
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得熟悉,漸漸走到了瀧澤生被軍警襲擊的那條路上。
五條悟有過一瞬間,沉浸在了小說世界裡。
毫無疑問,小說世界裡有兩個瀧澤生,一個是遊離於故事之外的“導遊”,一個是隻活在故事之內的NPC。
但是NPC生被停留在了情緒最充沛的那一刻,他們在孤兒院相認,那個帶著病氣,身上還有傷口的年輕人睜著不可置信的碧色眼眸,猶如絕境裡的人突然看到希望與奇跡一般注視著他,然後朝他撲了過來,“悟!”
那一瞬間,五條悟產生了他們的確分彆又迅速相見的錯覺。
是一種被彌補的遺憾嗎?
不,遺憾仍是遺憾,從未被彌補。
他討厭的,帶走瀧澤生的冬季,在小說故事裡,又把瀧澤生送回了他的身邊,即便他們的“相遇”地點是橫濱的孤兒院。
他們在孤兒院裡上演了感天動地的重逢戲碼,五條悟下意識安慰起了NPC生,又在言語間分辨不出自己混了幾分真情,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心臟正在急速跳動,甚至不用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超級難看,是在嚴肅與凝固之中,更為蒼白冷峻的神情。
他在直麵瀧澤生的崩潰,他以為的,那場訣彆詛咒後唯有自己承受的離彆之痛。
眼淚。
他們很少哭,眼淚是稀缺的東西。
而那天瀧澤生的眼淚嘩嘩的掉,一直持續到晚餐。
晚餐是孤兒院的學生準備的咖喱,因為製作過程很簡單,成品又很美味,是孩子們的首選。
五條悟吃了那頓飯,實話說,隻有味道,沒有果腹感,他的大腦也並沒有接收糖分的輕快感,但因為小說世界的信息並不想外界那般鋪天蓋地,五條悟仍然覺得輕快。
因為這場並未在現實中上演的重逢,NPC瀧澤生吃了很多飯。
然後他和孩子們玩鬨,和不做mafia首領的森鷗外聊天,直到暮色降臨,藥物作用與匱乏的精力催使下,瀧澤生要去睡了。
他在睡前和五條悟抱怨傷口好痛,抱怨好冷,並說,“傷口疼痛我能理解,我暫時還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終歸有解決之法,可是感到冷又是因為什麼?我的腦子被打壞了,神經出現問題了?我可不想一直生活在冰天雪地裡。”
這樣抱怨著的瀧澤生裹著毛毯,仍然凍得瑟瑟發抖,可是森鷗外把最溫暖的房間給了他,起碼五條悟身處這裡時並不覺得冷。
五條悟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瀧澤生會感到冷。
因為“設定”裡,這個時候的瀧澤生應該感到冷。
他感到冷這件事沒有因為五條悟的到來有所改變,小說世界就是會有這樣的疏漏,因為麵前的瀧澤生並不會因為心境轉化而“活”過來,他還是一個跟隨劇情而走的角色。
“既然如此,我們去壁爐旁邊吧。”
五條悟說,“直接烤著火會好受一些,反正孩子們有自己的臥室,外麵很安靜。”
瀧澤生沉默了一會兒,同意了。
但是不管用。
烤火也沒有暖和起來,五條悟脫掉自己的外套,隻穿著一個裡襯,將瀧澤生摟進了懷裡。
他躺在瀧澤生的另一側,將青年夾在壁爐與自己中間,這樣他一麵是火源,一麵是他的體溫。
有些好笑。
五條悟想到。
他現在應該做的是毀掉這裡,停止這一切,這樣,這個糟糕的瀧澤生也會隨之消失。
但是五條悟沒有這麼做,他很想知道瀧澤生後來發生了什麼,現在又是什麼心情,按理說他應該冷眼旁觀一下,可是在NPC生注意到他的那一刻,他應該就成為了這個故事裡的角色。
“很奇怪,悟。”
NPC瀧澤生低喃道,“雖然你在我的身邊,但我總有種你不會出現在這裡的感覺。”
這是愛倫·坡的盲點,他不知道五條悟這個角色是不可能跨越時空的,而被操控的NPC生朦朧間有這個意識。
五條悟摸上他纏著繃帶的額頭,“我會出現。”
“在將來。”
他不可避免的心情非常差勁,因為他意識到瀧澤生一個人熬過了這段日子。
孤兒院的生活是看似平和的,時間就如大綱式片段般走動,五條悟見過了大雪封路都要出門的瀧澤生,也見到他一點點恢複生機。並迎來了與第一位友人的重逢。
***
一刻鐘到了。
說著讓五條悟叫醒自己的瀧澤生,被大腦裡的“計時器”叫醒了。
僅是小憩就令他感到精神振奮了些,瀧澤生習慣性的打開電子郵箱,看看屬下有沒有發來緊急消息,然後發現了一條待解密的文書。
不,是暗號。
“這是什麼?”五條悟湊上來道。
“是朋友的慰問短信。”
瀧澤生同樣編輯起暗號,“你看到我們這古怪的交流方式應該也能知道他的處境,所以我接下來的行動方向可能會讓你覺得匪夷所思,但是嘛……”
“噫——”
瀧澤生一頓,笑著摟過五條悟的脖子,“之前有和你坦白過的,他叫陣。”
“猜到了。”五條悟看著郵件內容,“你們的暗號內容是買煙?”
“是啊,實際對應的是香煙產地的數字代號,然後轉換為相應的字母。”瀧澤生饒有興趣道,“我們之前可沒商量過暗號。現在需要嗎?”
“不需要吧。”五條悟看著他的臉,“可以有彆的暗號?”
“什麼?”
“比如接吻邀請。”
“噗哈……!”
瀧澤生當即笑了出來,開玩笑的五條悟彎著唇角,和他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樣,“不過還是太累贅了,那明明是一個眼神就能明白的事。”
他們默契的握上了手,然後調整為十指相扣的姿勢。
很早之前就說過,他們兩人的手骨長得很相似,所以十指相扣也會貼合得很好。
過了一會兒,五條悟突然道,“想到了,你其實有過一段桃花。”
“嗯?”
瀧澤生頓了一下,隨後,他五官飛舞,露出了裝死的表情,“哪有,你在嘲諷我,悟。”
“真的有哦,而且你明明很受歡迎吧,生。”五條悟舊事重提,“還記得帶著真希他們去北海道那次嗎,你在機場被一個男人搭訕,然後一眼就辨認出他對你有意思,學生們都特彆驚奇。”
“啊…那次……”瀧澤生嘟囔。
“我記得你好像還被告白過。”
瀧澤生眼神迷茫。
“升入高專的時候,你經常去一家便利店,然後裡麵的營業員小姐接收到了你的暗示,跑來對我說她想和你在一起,問我你喜歡什麼類型的。”
瀧澤生瞪大眼:“不可能!什麼時候!”
“你沒有暗示嗎?”
“沒有啊!”
“暗示了也沒戲了,因為我當時回複她說,你喜歡我這一款的。”
瀧澤生一怔,隨後撇過頭聳動肩膀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顧忌著這是在車裡,他還不能笑太大聲,但是意味已經很明顯,“我就說那個時候你為什麼突然把我支走,還很長一段時間不去光顧那家便利店了,說話真是不留情呐悟……”
“所以呢?如果她給你告白了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拒絕啊,因為我現在完全想不起她是誰,長什麼樣子了。”
終於到了孤兒院。
下午的日頭正好,院子裡曬著潔白的被單。
這個時間,孩子們會自由活動,他們的課程被安排在上午,下午時大多呆在圖書室。
硫生阿姨正在拍打著被褥,聽到鐵門被推動的聲響後奇怪的扭頭,“請問,你們有提前預約嗎……哎?”
她看著麵前眼熟的青年,即便對方的發色更改,氣質微妙的發生了轉變,可還是一眼認出了他,“生君?你回來了!我們聽說你出國工作了,這是終於得了空休假了嗎?最近也沒有什麼外國的節日啊……”
瀧澤生提著最輕便的伴手禮,“硫生,我回來了。其他的禮物大概六點會送到。”
硫生有些不自然的接過禮物,她麵對滿身寫著事業有成的男人時都會感到局促,“快進來,這位是……?”
她敏銳的察覺到了兩人之間隱動的,不尋常的氣氛,善解人意道,“先進屋吧,孩子們在圖書室。”
圖書室裡,隻有一半的孩子在看書,另一半在自由活動室裡做手工。
陽太最近已經能讀瀧澤生之前看過的書了,他在書裡看到這樣一句話,因太過困惑而直接向身邊的森鷗外詢問,“——隻有對生活絕望,才會熱愛生活。你會這麼認為嗎,院長?”
紫紅色眼睛的男人微微恍惚。
隨後他微彎起唇角,用溫和的語氣說道,“並不絕對,全憑個人。”
陽太說,“我也這麼覺得,因為我也很喜歡生活,但是我並沒有對生活絕望,對生活充滿希望的話也會熱愛生活。”
他又說,“所以書裡寫的也不全對。”
“書隻是由筆者創作,承載了人類的思想。”
森鷗外調試了下燈光,將它更多的偏向陽太,“不是絕對的真理。
陽太靠上椅背,“我能成為作家嗎?”
“你誕生了這樣的夢想嗎?”
“我不喜歡這句話,我想寫與它截然相反的理念,生機勃勃的故事。”
森鷗外輕笑了幾聲,“那就動筆。”
“好想讓生哥也看到我的書!”陽太忽然睜圓眼睛,躍躍欲試道,“如果我很有名的話,他說不定就能看到我,然後回來看看我!”
森鷗外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瀧澤生已經消失了大半年。
主流消息是,他已經死了。
但是,港口mafia前代首領隻是失蹤,而非身死。
這是一個帶有絕對希望的指向。
“我想也不需要等到你很有名的時候,陽太,因為回來看你不應該由你支付籌碼。”
青年清朗的嗓音從門口傳來,屋內的人齊齊看了過去。
與孩子們驚喜的臉不同的是,男人呆滯的神色——幾乎不見他身為港口mafia首領時沉著睿智的模樣。
瀧澤生站在塵光中對他們展開了笑顏,
“好久不見。”
***
五條悟打量著周圍熟悉的情景。
他在小說世界中見過這些人,連窗外的景色被大雪覆蓋的模樣都見過。
孩子們好奇的湊了上來,然後一個個扭頭去找了瀧澤生,五條悟笑了笑,摘下墨鏡,語氣略顯輕浮,卻極有親和力的介紹了自己。
他用那雙特殊的眼睛注視著麵前的一切,視線在空中與那雙紫紅色的眸子對上了。
那本小說後來講了什麼呢?
是又一次生死離彆。
他在小說故事線的後期又變為了局外人,而畫麵裡,棕黑發色的青年顫抖的問瀧澤生,“……我要如何相信你?”
“——你在我的麵前逐漸走向崩壞,我要如何相信你的說辭不是虛假的寬慰之言。”
瀧澤生說,“因為我是那種就算死也怕寂寞的人,我不會用謊言去填補我的死亡,我若是死了,我會一遍遍央求你們經常到我的墓碑前看我。”
“你了解我的,太宰,我從不說謊,我從沒有對你說過謊。”
“你看著我,你說我是那樣甘願死去的人嗎?”青年惶恐般一遍遍加碼,決絕的說著,“如果我要死了,我會比你還難受,比你還要絕望,我會毫無形象的大喊大叫,求你救我,求所有人救我,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可以為了活著什麼都不顧的人。尊嚴,疼痛,淚水,這些在奔赴與你們的相約之路上,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原來如此。
五條悟闔上了眼睛,麵無表情時的神色冷淡到令人生畏。
導遊瀧澤生問他,“所以你知道謎底了嗎,悟?”
“這本小說推理出的真相是什麼。”
五條悟說,“很簡單啊,近乎是把答案貼在眼前。”
“——這哪裡是回憶錄。”
“——這明明是懺悔錄。”
“瀧澤生在道歉。”
***
瀧澤生在道歉。
他總是食言,即便身不由己,卻仍覺愧疚。
因為愛是常覺虧欠。
東京咒術高等專校內,正在和傑與硝子聊天的咒靈生突然頓了一下,猶如斷電的機器人般卡住了,他的眼神維持了大概三秒的空洞,恢複清明時,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在場的另外兩人露出了驚異的表情。
咒靈對他們笑了笑,
“這是好事。”
“我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