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洲七十三年,正值八月酷暑。
天近黃昏,日光半掩在屋後,天邊雲霞漫天,太尉府張燈結彩,紅布高懸,一個個人兒都麵帶喜色。
一小丫鬟疾步穿過紅木魚紋長廊,急匆匆進門,朝裡頭喊:“小姐,宮裡的迎親隊伍到了!”
薑雯身旁的大丫鬟錦繡聽罷,趕緊正了正薑雯頭上的藍彩鑲珠流蘇鳳冠,見穩當沒有歪斜,才將桌上鴛鴦絲秀絹紗圓扇遞給薑雯,“小姐,這扇可要拿穩當,在外人麵前不可放下來,不吉利嘞。”
薑雯肉肉的鵝蛋臉上大眼睛流光溢彩,高鼻梁下唇紅齒白,坐在梳妝台前,看著布了一層薄粉的臉上,豔紅胭脂一點朱唇,一身紅綠喜服很顯氣色,這張臉兒瞧著也比平日裡多了一分魅色。
薑雯嬌憨的點點頭,止不住抬手輕輕揉了揉頭皮。
錦繡趕忙提醒:“小姐當心些,這發髻弄亂了可難梳哩。”
可這頂藍彩鑲珠流蘇鳳冠,以純金打造,用金絲累堆雕琢細節,外表呈鏤空狀,中間花紋采用燕京八絕泰藍的燒藍工藝,繪出琺琅彩,增其豔色。冠上嵌紅、藍寶石十二顆,珍珠一百零八顆,整個鳳冠足有八斤多重。
梳發髻時又纏的緊,直勒的薑雯頭皮疼。
錦繡自是知道自家小姐頭上鳳冠重量,安慰的摸摸薑雯手背,順勢扶著薑雯從梳妝台前起身,“我知這鳳冠重,小姐且忍忍,大婚的新娘子都是這樣的,今夜過去就好了。”
錦繡蹲下身,細細替薑雯理正身上的碧綠盤金彩繡裙嫁衣。
薑雯見錦繡開始整理嫁衣裙擺,手下意識摸上脖頸上,圍的那一層綠色素娟紗,擔心脖頸上那道難看的傷口露了出來。
錦繡注意到薑雯動作,起身湊到薑雯耳邊輕聲言:“小姐彆擔心,小姐脖子上那道疤痕本來就小,這會兒用素紗一遮,完全瞧不見哩。”
薑雯聽錦繡這般說,才將手放下。
早年大洲朝正值戰亂,大洲費近二十年光陰平定外亂,將大洲版圖擴張至當朝第一大國。
薑雯父親那一輩,祖母生七子一女。一女入宮為妃,難產身弱不久殞命,七子皆投身軍營,戰死至薑雯父親一人。薑雯父親薑正淵,那輩僅剩的一根獨苗苗,從軍中一級公士升至一朝太尉,斬殺敵軍無數,被外敵稱為奪命閻王。
身為太尉嫡女的薑雯,幼時被幾個憎惡閻王,混入京城的南蠻子所擄,雖被救回卻傷了脖頸,即便傷好能說話也成了個啞嗓。
自此後,薑雯便格外注意少言語,遮脖頸。
院外傳來紅娘的一陣嬌笑聲,錦繡打理的手加快了速度。
紅娘樂嗬嗬快步走進院內,高聲賀道:“槐蔭連枝百年啟瑞,荷開並蒂五世征祥。薑小姐,太子殿下的花轎在府外候著了,可以移步前廳拜彆雙親了。”
薑雯點點頭,一手執扇,一手搭上錦繡遞來的手背,有些緊張府外會圍觀太多人。
薑雯常年身處深宅大院,因這嗓子也不喜外出交際,所識之人不多,此刻想到要見到許多人,心中就慌張的不行。
錦繡扶正薑雯執扇顫抖的手腕,低聲輕語安慰:“小姐彆怕,您低頭看腳下,大婚之日,新娘子的眼睛不能到處瞟,看不見旁人便不怕哩。”
薑雯點點頭,渾身僵硬的跟隨錦繡往前走著,慢慢步入前廳。
薑雯性子內向,平日裡常因低頭走路被娘親訓誡,這會兒看著腳下非常熟悉的路麵,不用錦繡提點,就知何時該抬步跨門,何時該轉彎過院。
把一旁的紅娘都給瞧楞了。
等錦繡站定,偷偷點了點薑雯手心,薑雯便知是到位置了,才停下腳步待在原地。
雖然知道前廳此時所坐皆是家中人,可一入前廳後,哪位默默跟隨在側,伴著薑雯腳步緩緩前行的金紋大紅喜服身影一出現,就令薑雯緊張的喉頭發澀。
“嶽父大人請吃兒婿新茶。”
清亮的男子聲音自身邊響起,薑雯聽的緊張,怔愣在當場。
還是錦繡上前小聲提醒行禮,薑雯才想起要做什麼,雙膝一曲,結結實實行了個大禮。
“嶽母大人請吃兒婿新茶。”
薑雯又是結結實實一個大禮,起身時,起的急,今日大婚未進食多少,隻覺腦袋一陣眩暈。
旁邊伸過一隻大手,穩當扶住薑雯。
等薑雯起身站穩時,才撤開。
薑雯麵色一紅,突然不想開口。
錦繡低聲在一旁催促著,薑雯知此刻不是小女兒心思的時候,才特意放輕些聲音,好讓自己這副啞嗓的聲音不至於那麼難聽,開口道:“女兒此番出嫁,特拜彆爹爹娘親,望爹娘身體康健,福壽綿延。”
薑雯聽見自己出聲如公鴨嗓般,乾巴嘶啞的音色,立馬將頭埋的更低些。
“洛汐,入宮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娘親底泣聲漸漸靠近,將一隻翡翠鐲子套進薑雯手腕,“一定照顧好自己。”
薑雯姓薑名洛汐字雯,自小家裡人便都喊洛汐。
聽一向性格爽朗大氣的娘親落淚,薑雯也把持不住,撲閃著大眼睛,淚如雨下。
顧不得自己嗓音難聽,薑雯泣聲道:“娘親放心,洛汐一定好好照顧自己。”
娘親李姝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住薑雯的手鬆開,“去吧,去吧。”
娶親轎子要抬往宮裡,擔心新娘子在這一處耽擱時間,誤了吉時,紅娘站在邊上很識眼色的高喊:“新娘子出門嘍!”
防止新娘子再與娘家人相互拉扯,誤了吉時。
府外樂者聽見紅娘訊號,敲鑼打鼓的嗩呐聲立馬衝破了雲霄。
本還想再寬慰娘親幾句的薑雯隻得作罷。
身旁伸來一雙大手,薑雯哽咽著將手放上去,那是一張布滿老繭溫熱的手掌,握著並不舒服。
也不知身旁這位太子殿下方才聽見自己說話的嗓音時,表情是怎樣的,會不會麵色很難看。但他總歸是調查過自己的,早該知道自己這一缺陷,隻是不知是否跌破他的預期,令他不喜。
畢竟任何一個年輕貌美的嬌軟美人,擁有一副極其難聽的駭人嗓音,都會使人產生撕裂感。隨之而來的,便是他們的同情或厭惡。
心裡想著這些事情,人就已經被太子秦澤安牽到了花轎前,府外那些人聲鼎沸的人言才落入耳中。
“聽聞薑家小姐兒時喉嚨受傷,嗓音極其難聽,怎的身體有缺還能配給我們太子殿下?”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樁婚事是皇帝陛下早年為太子殿下親自訂下的,薑家小姐什麼身份?那是太尉嫡女,就這身份,配不得太子妃之位?”
“照你這般說,那丞相府的小姐配不得?禦史府的小姐配不得?偏生巡了個有缺的太尉府小姐做太子妃。倒也不是太尉府配不上太子殿下,隻是若來年貴為一國之後,如此有缺怎生可行?豈不是叫他國看了笑話。”
“聽聞啊,皇帝陛下訂下太尉府小姐的因由,是咱們大洲朝重文輕武,皇帝陛下要改善風氣呐。”
本就內向的薑雯閒言入耳,更顯惶恐,迅速鑽入了花轎內,老老實實端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