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次不同,光很清楚亮來找自己的目的。他都這麼急不可待地坐在棋盤前了,還能有什麼彆的理由?
“塔矢,你想出對付我的妙招了嗎?”光的語氣格外冷靜,像是故意挑起亮的勝負欲。
“我不確定,但……”亮無視了緒方倒給他的茶水,自己抿嘴潤了潤喉嚨,緊接著說,“我必須這麼做。如果不再確認一次你的實力,我以後不管和誰下棋都會想起上周的那局,永遠走不出去,就像一座沒有儘頭的高牆。”
“……”
這麼嚴重?就連一直處於旁觀心理的緒方,也忍不住對這個進藤光產生了興趣。
能擊敗小亮的孩子,即使是小亮開局時刻意讓他占優,也肯定不是一般人;而能讓那個優秀到目中無人的小亮刻骨銘心的,就更是前所未見。
難道東京真的還存在第二個,像亮一樣隨時能邁進職業世界大門的小孩?
“好啦我知道了,我跟你下。不過不是現在。”光歎了口氣,有點拿他沒辦法地提醒道,“你沒注意到嗎,你的手掌在流血。”
“什麼?”
亮愕然垂眸,才發現正如光所說,那裡已經破皮了。由於衝得太急,他不小心從地鐵站的樓梯上滑了一跤,用手撐了一下地麵,造成了擦傷,但剛才他隻顧著快點趕過來,絲毫都沒在意。被光這麼一說,才想起這傷口有那麼一點刀劃般的疼痛。
但是,光努力回想著,上輩子塔矢亮急匆匆來找自己的時候,好像沒受傷吧?是這輩子更急切嗎?
“看上去有點嚴重呢。”佐為心疼得眉頭都擰到一起了。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光走上前去,毫無距離感地一把抬起亮的手腕,這場景就如上輩子亮檢查他的手指有無下棋的繭痕的時候,隻不過這回換成了光檢查亮的傷勢。
果然出血了,傷口還不淺。
“總之你先去做應急處理,等你包紮好了,我再跟你下。”亮試圖掙脫,但光嚴肅地反手握住他的手,勒令他乖乖就範,“不管的話有可能破傷風,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亮堅定地搖搖頭,已決意對此熟視無睹:“沒關係,這點小傷……”
“進藤說得對,會場有醫務室,雖然本意是為比賽過度興奮暈倒的小孩準備的,但應該也有應急藥物,讓那邊的醫生替你簡單處理一下吧。最起碼也要消毒。”緒方態度強硬地將他從座位上拽了起來,就像老鷹提溜一隻小雞仔,“萬一讓你在手上留了疤,師母也要囉嗦我好幾天。”
“可……”
“進藤由我幫你看著,他跑不了。”
這又是什麼霸道總裁一樣的台詞。光一邊在內心吐槽了緒方八百遍,但嘴上還是附和了幾句,看著亮被工作人員極不情願地帶走,一時又覺得這樣的場景有點好笑。
——放心吧,塔矢,這我次不會逃的。
他充滿鬥誌的眼神在緒方看來格外有趣。
還是第一次吧,同齡人裡出現如此吸引小亮的孩子。緒方常年在塔矢家參加研討會所以很清楚,亮沒有年紀相仿的朋友,和他年齡差距最小的身邊人也不過是19歲的蘆原,即使是他們倆,也很少聊到圍棋之外的話題。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亮的棋力實在超前太多了,正常小孩跟他壓根聊不到一起去。
不過外表冷淡的緒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興趣會被對麵的孩子搶先一步點破。
“閒著也是閒著,在塔矢包紮好之前,我們先來一局快棋怎麼樣,緒方老師?”
光已經自說自話地打開了棋盒。
佐為立刻大喜過望:“小光!我要下我要下!”
“知道知道,佐為你彆急。”光閃開他的抱頭攻擊,心裡止不住笑意,“這個緒方九段是職業棋手裡相當有實力的高手,和他對弈的話,你應該能更快找到神之一手的方向吧。我可是想方設法製造了你們對局的機會哦,你要好好珍惜啊!”
“嗯嗯嗯!”
看到這家夥準備大乾一場的態勢,緒方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若有所思的思忖,他順手點燃一根香煙,火苗照亮眼鏡架、在鼻梁上勾勒出更顯城府的曲線。
“……哦?想和我下指導棋嗎。平時這種場合都是要收費的,看在小亮對你如此在意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免費和你下一局。”
明明麵前就是小學生,他應該避免當眾吸煙才對。看來是真的一點也沒把光當外人。
緒方的目光像安檢X光機一樣掃描著進藤光的渾身上下、左左右右,似乎在判斷這個小學生的真實水平。
“緒方老師和塔矢平時也下指導棋嗎?”光卻很平靜地接受了他的檢閱。
——心理抗壓能力很強。
“小亮是特彆的。我們偶爾也下分先棋,但他從來沒在分先裡贏過我。”
“那我也和您下分先棋吧。”
——臉皮也很厚。
緒方麵上看不出真實想法,隻用沉默回答了光“大逆不道”的建議。
和職業九段提分先,自己還是個連職業都沒考上的小屁孩,誰看了都該覺得這人瘋了。
但光的想法非常單純,他隻是好奇而已。進化前的佐為可以險勝七段實力的進藤光,那麼初學現代定式的佐為麵對九段的緒方精次,是否還能輕鬆取勝?光不知為何就是很在意這件事。
從前是亮追趕佐為,光追趕亮;如今是光追趕佐為,亮追趕光。他該如何擺正自己的位置,也與佐為的成長速度緊密相關。
不好意思了,緒方老師,得借你測試一下佐為的強度。光在內心發表了這則工具人宣言。
“看來我的實力被充分小瞧了啊。”就在光以為緒方打算將他冷嘲熱諷一頓的時候,緒方抓起棋罐裡的兩顆棋子,放在盤麵上,“我可不會手軟。”
這是在猜先吧?
他居然同意了!
“每手限10秒的快棋。速戰速決。”光被緒方這股高高在上的態度挑起了興致,不自覺也采用了麵對成年人的攻防氣勢,表現出的談吐完全不像個12歲的孩童,他“啪嗒”鬆開手,七顆棋子穩穩掉落在棋盤上,“我想儘量在塔矢回來之前搞定。”
緒方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笑。這小子是斷定雙方必有一人會半途認輸才會這麼說。
毫無疑問,輸的肯定會是他進藤光。
“你執黑。貼目五目半,開始吧。”緒方掐滅了這根短暫的煙。
“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休息室隻有一扇小小的豎窗,陽光很難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加上今日晴轉多雲,此刻已是山雨欲來之勢,烏雲密布的東京街頭飄蕩著極度昏沉的低氣壓,凝結成雙方之間一觸即燃的火花。
佐為也深吸一口氣,表示準備完畢。
他把自身的麵龐擋在潔白的折扇後側,用那雙銳利的眼睛觀察著這回的對手。
緒方精次給人的感覺就像城府頗深的高級間諜,不受情緒影響,任何人想通過心理戰使之動搖都絕無可能,無情亦無心。麵對這樣的對手,理論上應當穩紮穩打,每一步處處留神,做足考慮再落子才對。
但小光想在塔矢亮回來之前結束戰鬥,那自己就隻能憑借純粹的棋感獲勝了。
這位初次見麵的對手是什麼棋風,佐為一無所知。這意味著他每一步都隻能見招拆招,很難預判緒方的行動,更難針對緒方的習慣設置陷阱。說實話,這是一場不利的對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