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場上的氣氛從來都是緊張而壓抑的,身經百戰之後,作為棋士自己的進藤光卻逐漸脫離了那樣的感覺。怎麼說呢,就像現在的緊張和壓抑也是來之不易的幸運一樣,他一直謹慎、忐忑地對待著每一局棋,然後常常會迷失在棋局裡,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
自己屢戰屢敗的原因,會不會就是缺乏了這份緊張感?
“嗚哇,不行,不能發抖……”
看著在一旁滿頭大汗也要努力下棋的筒井,光有點好笑。
倒要謝謝筒井了,多虧他緊張得要死,才讓進藤光也受到了感染、找回了這份“參加比賽”的真實感。
沉下心來後,進藤光臉上就寫滿了生人勿近的肅穆,眼神中唯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停留在這樣的世界裡的他,恍惚地產生了時間還停留在過去那段最美好時光的錯覺。
雖然隻是一瞬間,他卻能夠清晰地察覺到與上輩子相同的喜悅——那份與同伴一起拿起棋子、並肩作戰的喜悅。
那是他一度忘記過的東西。
“小光,十四之九,粘。”
身後的佐為隻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並沒有注意到光的愣神。
聽見佐為的指示,光這才伸出手去,“哢噠”一聲迅速落子。
對手與自己的實力差距太大,這樣的棋他下著反而有點累,累的是不能趕儘殺絕、還要一步步引導對方按照合理的棋路去延續這一局,還好做決策的是佐為。前世的他下指導棋時也經常煩躁,如今看來,還是經驗豐富的佐為更擅長與後輩教授對弈的訣竅啊。
是因為年齡的關係麼?這樣總是溫柔和藹的佐為,讓人覺得有些太富有神性了。
這樣不會很辛苦麼?
“嘖。”坐在對麵的資優生看著光不假思索而乾淨利落的迂回攻擊方式,突然神色輕鬆了下來,暗道,“麵上處事不驚,其實也沒多深的心思嘛,看起來我遇到了一個草包對手……儘快結束這一局吧。”
殊不知,這樣的和平隻持續了不到3分鐘。
雙方越下越快。
差不多都到了快棋的速度。
“佐為,他的實力也不算很壞嘛。基本的判斷還是對的。”進藤光托著下巴似乎在沉思,“雖然比起加賀要弱了許多,但是比當年的我厲害不少呢……”
佐為執扇的手滯在半空。
“當年的小光?”
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回神一想,解釋成小時候學棋也能說得通,心裡才不再打鼓。
“我剛開始學棋那會兒,根本什麼策略都沒有就喜歡吃子!下了好多的臭棋啊,哈哈。”
笑著笑著,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佐為的影子。那時的佐為一心想要下棋,光任性地堅持要自己下,偏偏實力不濟老愛犯各種各樣的低級錯誤,在一旁觀戰的佐為常常一頭黑線還必須拚命地忍住不說出口,那樣子倒是挺滑稽的。
“初學者都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啊,就算是我,最初接觸圍棋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佐為溫和的笑容像燭光一般閃耀著迷人的色彩。
他還是那麼善解人意。
“倒也是哦。”光隻能回以微笑。
兩人閒聊之際,資優生也發現了棋局隱隱的不對勁,剛要落下的右手又猛地收回,氣息也不再平靜。
這……是陷阱嗎?怎麼會,難道從一開始這小子就在籌謀……
他看著不像那種有城府的人啊。
資優生緊緊皺起眉頭,望向光的眼神變得犀利異常,光反而像個沒事人一樣微笑地看著他,讓他心裡發毛。
“不,不可能,如果真是有那麼可怕的實力,怎麼會故意讓盤麵呈五五開的局勢……一定隻是偶然,看我怎樣擊破你的陰謀!”
想到這裡,他不再徘徊,將棋子探進白子腹地之內。
佐為的眼神一閃,隨即歎息般地低下頭:“……接下來,退。”
進藤光知道資優生沒能找到破解困境的方法,有些替他惋惜,隻能如佐為所言放下棋子。
至此,大局已定。
“嗯?”
對局繼續進行的同時,從他們旁邊走來一個觀戰者,正是剛剛與光搭話的佐和良中少年。
這位佐和良中學的圍棋社宣傳組長名叫久原木子郎,小時候在父母的逼迫下參加了圍棋班,一度考上院生,後來由於長期無精進,隻得遺憾退出職業考試的行列,改行寫圍棋科普文章,對棋壇各種八卦非常熟悉。至於棋力,他在佐和良中學國中二年級的圍棋愛好者中顯然鶴立雞群。不知為何,這次比賽他沒有作為選手參賽。或許是想把機會留給仍然願意下棋的人吧。
他對自己的定位異常清晰:沒有下棋的才能,但有看棋的才能。
雖然本人下不出精妙絕倫的棋路,但他最擅長的就是觀看彆人的對局,從中分析出他們各自的行為模式和棋風。
隻花了不到5秒觀察盤麵,久原就發覺了資優生明顯的劣勢。
葉瀨中的主將牢牢掌握著全盤的控製權。滴水不漏。看似是雙方勢均力敵,實則葉瀨主將高高在上,兩個人差的水平根本不是一點半點。
“想不到這個小個子的家夥看著不起眼,實力卻這樣可怕……”
久原再一次將目光投向了金色劉海的進藤光。
話說回來,“進藤”這個名字,他確實有點印象……
是在哪裡聽說過來著?嗯……該死,明明就是這幾天的事……答案都呼之欲出了!
就在他思索的間歇,苦戰中的資優生已經支撐不住,麵色鐵青地垂下頭,從進藤光的角度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我……輸了。”
他無奈而不甘的輕聲認輸,宣告了這局棋的結束。
太快了。就算每一步都儘力跟上對手的節奏,也跟不到中盤。那麼至少不要讓同伴們看到太慘烈的點目畫麵,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佐為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多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