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長力正在屋簷下閉眼躺坐著,一條腿蹺起,突然眼前一道黑影罩上來,睜開一隻眼,夏舟的臉在眼前陡然放大。
唬得他從椅凳上一躍而起。
“你乾嘛?!我告訴你啊,老子被你打了一次,不會再被你打第二次。”牛長力兩腿岔開,做著準備,嘴上說得硬氣,可那眼珠子卻在度量自己離院門的距離。
“咱倆互看不順眼這麼些年,突然要走了,還有些舍不得。”夏舟說道。
牛長力小心翼翼收起邁出去的腿:“你要走了?”
“去京都,跟我小妹一起,所以說,村長之位我不跟你爭了。”
夏舟又把自家妹夫極口誇了一遍,如何優秀,家中如何富足,他現在已經把魏澤劃到自家人裡。
牛長力嗤笑一聲,將他上下打量一眼:“就你?你還去京都?你彆去了京都讓人笑話死,京都那是什麼地方,咱大夏朝的都城,那裡的人都是金子鍍的,你彆去給你妹子丟人了。”
夏舟把眼一瞪:“你曉得個錘子,我家妹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是她娘家人,跟過去看看,怕她被婆家欺負,看過才放心,我去了自己找地方住,下力做活,也不吃他們的,也不住他們的,咱靠自己,有什麼抬不起頭的。”
牛長力聽罷點點頭,說的也是,轉身去了灶房,拿了一壺酒並一碟子下酒菜出來,倒了兩杯,一杯遞給夏舟。
“怎麼你突然說要走,還有些舍不得哩?”男人將手裡的酒一口悶下。
夏舟隨後也一口悶下,兩人乾脆盤腿坐在台階上,就著一盤椒鹽蠶豆,把酒話家常。
……
又過了幾日,魏澤將手裡的營生交割出去,這幾日期間,每晚必定給禾草按壓頭上的穴位,他能明顯感覺到經脈中的黏滯在一點點化散,然而她卻沒有恢複記憶的跡象,像有一個關竅始終無法觸及一樣。
“爹爹,我們是不是坐船回去?”安姐兒問道,自從上次在碼頭見過那些大船後,她就心心念念記掛著。
“是,坐船。”
兩個孩子聽後歡喜不已。
魏澤帶家眷登船時,縣令蔣山帶著衙門一眾吏員相送,直到客船啟動遠去,眾人才打道回府。
夏舟是出海之人,常和海打交道,不稀罕海景,在船行期間大多時候都是待在自己房裡。
小寶和安姐兒過了新鮮勁兒也興致怏怏的,一出房間就是海,看哪邊都是一望無際的藍色。
這日晨間,魏澤再一次給禾草按過穴位,離開房間去隔壁看看孩子,船上的房間不大,床榻也窄小,自然就睡不下兩個大人和兩個小孩。
魏澤便讓喜兒帶著兩個孩子睡在隔壁房間,一開始安姐兒和小寶不願意,非要跟著一起睡,魏澤便臉不紅心不跳地哄他們,爹晚上要給娘醫病,你們若是睡過來,會打擾爹給娘治病。
兩個孩子一聽,便同意了。
禾草從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慢慢飲下,這時房間的窗戶突然被風吹開,刮打出大的聲響,她放下杯盞起身去關窗,手剛碰到窗戶,船身劇烈晃蕩起來,一場氣勢洶洶的大雨傾盆而下。
剛才還是白天,突然烏雲壓頂,變成了黑夜,風雨交加,雨點密密麻麻砸下來,海上落雨和陸地完全不同,不給喘息的機會,給人一種會死在這雨中的感覺。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船身開始劇烈晃蕩,禾草又正巧在窗邊,直接被顛出了窗外,不隻是她,船上好多人都被拋出屋子,還有雜七雜八的行李散落到各處。
人們滾落到甲板上,想要爬起身子,可船身在浪潮中跌宕,讓人身不由己,無論如何也直不起身體,隻能隨勢滾爬。
狂風暴雨肆虐,凶狠地在這片海域大殺四方。人和那些行李物品沒有區彆,隻能任其擺布。
禾草被雨水衝刮得睜不開眼,手裡死死抓住一個繩索,不敢鬆開,像一隻隨時要拆掉的風箏。
海水不時拍到船板上,冰冷的水快要將她淹覆,她還不想死,這個場景好像曾經發生過一樣,也這樣冷,也是這樣身不由已。
黢黑的夜裡,她在水中翻騰,剛想衝出水麵,一個暗流又將她拖入水中,雨勢變大,江潮洶湧,她試圖從暗流中掙脫,又撞上暗礁,身體疼麻了,水底漆黑一片,腦中一聲悶響,便沒了所有知覺……
“禾兒——”
禾草聽到一聲叫喊,那聲音穿過風盾雨箭而來,她努力睜開眼,朝那聲音看去,混亂中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是他的哥兒,一轉眼她又見到夏舟和喜兒扒著門欄,吃力地護著兩個孩子,孩子們眼神驚恐無措。
“不要管我,護孩子——”禾草嘶叫道,雨水灌入她的嘴裡。
魏澤扒著桅杆,回頭看了眼兩個孩子,又看了眼遠處的妻子,摸了把臉上的雨水,一咬牙,躍到船欄處,足尖勾住船欄,倒掛身體,將禾草撈在懷裡,一手撐住船身。
“莫怕……”魏澤在女人耳邊說道,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禾草緊緊抱住魏澤,臉貼伏在他的胸上,耳邊的狂風暴雨被他堅實的心跳聲取代。
魏澤抱著禾草不敢再動彈,兩人靠在船壁上,任海水拍打上來,相互緊緊抱著不鬆手。
一浪接一浪,浪湧的間隙中,禾草看見有人被甩出船外,落到海裡,也有被浪舌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