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裡叫喊著人名,竭力地尋著一線生機,沉了一路的精神力,在這一刻像泥石一樣坍塌。
……
山體滑落前,禾草是有感知的,當時,她正在院子門首站著,探著腦袋,望向進山的那條路,希望聽到馬蹄聲,希望看到魏澤騎馬而來的身影。
魏秋去鎮上的這幾日,她總會撐著一把傘,立在院門前,望著那條路,盼啊盼啊。
這日,她仍是立在院門前,把目光放得遠遠的,看著路的儘頭,兩邊的山石滑落,先時隻是碎小的石子,眨眼的工夫,泥石如同山洪一般往下淌。
禾草來不及多想,大大小小的石頭滾落到院子裡,於是就近躲到樹下,也是下意識地找地方躲,根本想不了太多,越來越多的山石往下滾,她又鑽進魏秋砌的小屋內,蜷縮在屋角,屋頂被砸得劈啪響。
女人雙手絞著,控製著不讓自己發抖,可稍大一點的聲響就能震得她一顫。
再後來,旁邊的堂屋像是炸開的煙花一樣,聲音震得耳朵疼。頭頂簌簌落下細灰,小屋儼有頹塌的架勢,禾草不想死,她躡著腳,快速走到木桶邊,將沐浴的大木桶倒扣下,鑽了進去。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老天可憐可憐她,彆讓她死。
眼前是黑的,耳邊是靜的,山石滾落的聲音停止了,她想出去,卻發現頭頂的木桶壓著她,根本挪騰不動。
她漸漸有些喘息不過來,心跳越來越快,耳邊傳來叫喊聲,那個聲音,好像是……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女人大聲叫著,然而她的聲音隔著厚重的泥石,傳不了太遠,像是在水下,聽不真切。
最糟糕的是,她已有些呼吸不了,聲音越來越小,唯有下意識地拿手敲打著桶壁,一下又一下,力道越來越弱。
魏澤雙手撐在隆起的土坡上,一抬手,所有人止住動作,男人屏息凝神,側了側耳,捕捉到“叩——叩——”的微弱聲響。
“這裡,挖!”
所有人全都聚齊,拿器具快速挖掘。
疼!腦中的一根筋被拉扯得生疼,像是天靈蓋被錘子鑿,輕一下重一下地錘打,禾草努力睜開眼,眼皮底也是嵌著疼,眼睛雖然睜開了,可是腦子還沒有清明。
一個人正俯看著她,慢慢的,那人的輪廓變得清晰。
“醒了?”
她眨了眨,看著上方之人,又看了一眼頭頂的床帳,再看向這間屋室,最後視線落在男人受傷的手臂和傷痕累累的雙手上:“秋哥兒,是你救的我?”
魏秋沒說話,可在禾草看來,已是給了回答,是他救的她。
“你見到他了麼?”
魏秋停頓了一會,說道:“見到了。”
禾草的眸光才要亮起,魏秋的下一句話讓那光瞬間熄滅:“大哥已經走了。”
女人仍不死心:“走了?!信呢,你把信交給他了沒有?”
“給了。”
“他說什麼了?”禾草從床上半撐起身子,發絲隨著她的動作輕柔地從肩頭落下,雖美卻太過纖弱。
魏秋垂下眼,默然不語。
他帶人趕到時,大哥頭身上全是泥水,身邊是斷裂的鐵器,一雙手傷得比他更甚,十根手指全爛,禾草被大哥抱在懷裡,她在他的懷裡昏迷不醒。
大哥走時交代,不要在她麵前提及他,就讓她誤以為救她的人是自己。
他亦不能忘,大哥最後對他說的一番話,那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說出來的話啊,那語氣明明輕緩,分量卻太沉,他真的在將她的一輩子托付於他。
“小秋兒,她這個人心腸最是柔軟,想要得到她的心,不要在她麵前逞強,你不防變弱一點,她會慢慢接納你。”
魏秋坐到床沿:“還好發現得及時,如果你有事,我怕不能原諒自己,小草兒,日後就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男人伸出滿是傷痕的手,新傷下,是粗糙的底色,山中的歲月,讓這位英挺少年散了一身精致的淘氣,生出歲月的磨痕。
而女人的手仍是白皙的,雖不似菲玉,卻也如白鴿,他沒讓她吃苦,將她護得很好,那雙手如同白翅,安靜地交疊在一起。
魏秋看著自己粗糙不堪的手,像是很怕,想去觸碰,又怕汙濁了她,最終擱放在她的手旁。
讓他欣喜萬分的是,這安靜的一瞬,禾草沒有再躲閃,他的心跳快飛了出來,她的無聲就是給他最好的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