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提學莫傷心2(1 / 2)

沒幾日,他們便收拾好行囊返回泰州,大大小小的箱子裝了滿滿四車。日前洪氏已搬走了一些物件,如今再一搬,這府裡更是空空蕩蕩了,隻留了兩個婆子守門,大有長期不歸的意思。

他們一路順江向東。水路比陸路還是要快上許多,緊趕慢趕,日落前便到了舒州。劉溪鴒心裡算著,按照這個行程,三天定能到了。當然,此刻她更關心的是:“舅舅,我娘他們是不是已經到了?”

較之前幾日,沈舜眉間憂色稍褪,“應該是。”心道家中最近幾日也沒了信,難不成那裡已經亂成了一團?也不知他那提前趕去的妻女能否穩住整個局麵,妹妹沈拂體弱又是外嫁女,幺弟兩口子亦是年輕,他們自然是攬不動這活的。

“我們就快到了,那我就不寫信給娘了吧?”

沈舜聞言,放柔了語氣:“你想寫也可以寫的,是你眼下所見所想,到時候給她就是了。”見女娃雖麵色凝重,但閃亮的眸子中卻難掩興奮。母女團聚,他如何看不出她有多高興?在淮東時,娘倆二人便是彼此的依靠,她來薊州後,那依靠便由無數的家書所堆砌。

這些他都看在眼裡,心中不禁生出些許愧意。於是叫船靠了岸,打算帶她去城內找個驛館好好歇歇。劉溪鴒推開西邊的窗戶,紅彤彤的太陽浮在江邊,像是醃好的鴨蛋黃,水麵開始隱隱有霧,好似一層薄紗遮住了橙黃一線,八百裡皖江美如畫,初春的江水便是在這樣的傍晚隨風疏皺。

後日的這時候,就能見到娘了,她這麼想。在母親身邊,她從不需要謹小慎微,也不需要想那麼多複雜的事,隻需全心全意做娘的女兒便好。

風入船艙,江景即至,孤影碧空,叫沈舜也不由感到一陣鬆快,他深吸一口氣,這些日子的起落著實叫他挨不住,他每日都是渾渾噩噩如墜地獄,此刻江麵冰冷的水汽直灌胸中,倒叫人心生平靜了起來。

“傳聞當年李太白便是在此處捉月而亡。”他不禁歎道,“可惜,可惜!”

劉溪鴒道:“真的捉月而亡?”

沈舜點頭:“是傳言罷了,醉酒於江上,撈月而亡。”

劉溪鴒想了一會,道:“難道蘇子說的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也是這樣的意思?”

沈舜一怔,失了笑,“我倒未曾這樣想過!”

她接著道:“那麼詩仙許是死得其所,舅舅為何要為他惋惜?”

沈舜苦笑:“你還小,不懂。”傳說李太白人生的最後時刻便是在這皖江之上度過的,儘管當初流放夜郎遇赦,但彼時的他已是垂垂老矣,一切再無轉圜餘地。如今自己恩師入獄,高堂又訇然離世,他此刻的心境或可比詩仙那時。這小小女娃,又如何懂得他可惜的是什麼呢?

他不再解釋,轉而指著前方道:“阿鴒,你可知過了這舒州,前方是何處?”

她自然知道,嘴角亦有些許自豪流露:“無為軍,我爹當年從軍的地方。”雖然對生父的記憶不算太深,但其音容身形在街坊鄰居的口中被傳了數年,她還是曉得的。

“阿鴒有時記性倒蠻好!”

十多年前,大夏南境頻擾又土瘦人多,老丞相曾暉便主張沿江軍屯,以解燃眉之急,舒州無為便是其中重鎮。此策有利於據南線以擴防,利國利民,自然是一呼百應。那時候的青年劉兆柏亦是從容應征,所駐之地便在此處。

今人之所見,自西向東沃野千裡,卻並不會想起那一段崢嶸歲月。

劉溪鴒憨憨一笑,又問:“聽人說,在我出生以前,舒州也是無為軍管的地方?”

沈舜奇道:“是麼?你從哪兒曉得的?”

她想了想道:“也許是在揚州那會兒?說是這兩個地方很多田是混著的,亦有重複登記在冊的,有人便趁機私屯。”說著又擺擺手,“那時候小,隻是有這麼個印象。”

“若是這麼說來,或許軍屯時期是有的,那一段各州之間水陸不通,地方缺編,州界勘明的也不甚清楚。有這樣的事,也不稀奇。”沈舜莞爾,未曾想到這小女娃竟對山水地籍之事上心。

二人還在倚窗說著話,忽然,馬蹄疾馳之聲自岸上傳來,接著便有人朝他們喊話:“船上可是薊州沈提學?”

沈舜聞言,朗聲回道:“正是。”

那人道:“在下江寧府程年,楊昭楊知府有急件!”

沈舜一聽,忙掀開簾子出了艙。卻見那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差佇立在岸頭,那馬身形高大,毛色發亮,是江寧府的上等快馬。再定睛一看,那官差身後還跟著一人,那人一身素縞,是沈府的家丁沈流,暮色之下那素服麻衣甚是突兀,卻瞧不清其麵上神情。

再有兩天就到了,這個時候自家人為何還要往這兒趕?沈舜心中驚疑,又回身囑咐道:“我下去看看,風大,先彆出來。”

走近一瞧,那程年神色肅然,沈流則在一旁泣不成聲。他展開信箋,在昏暗的日光即將褪去時將將瞧見那句“汝妹鄒沈氏日前亡於瓜洲江畔”,腦中頓時悶雷作響,心頭一梗,再也站不住。

“少爺!”“大人!”

劉溪鴒聞言亦是掀簾而出,“舅舅!”

沈舜眼看著外甥女下來了船,隻能將那信捏作一團攥在手裡,他掐著沈流的手,一個字也講不出,隻能瞧著眾人搖頭。劉溪鴒見他臉色煞白,又忙去尋了丸定神丹來送他服下。

“怎麼了?”她瞧見周圍的人表情皆是古怪。

眾人會意沉默。

她看了看沈舜,又看了看沈流:“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她的直覺是敏銳的,但卻沒有察覺舅舅倏地僵硬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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