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固然胸懷大度,但有些事,還是斬草除根為好。
袁紹畢竟不同於張邈、袁遺之輩,留著隱患太大。
可這種話如果直說,必然會惹得劉備不喜。
正當郭嘉想著如何委婉勸說劉備之時,一旁的荀攸卻開口了。
“斬殺了袁紹,主公一樣可以拿下冀州。”
聞言,劉備臉色一變,開口道:“公達,你的意思是……”
“主公明鑒,袁紹名滿當世,天下人皆心向往之,而麾下還有數萬大軍。即便願意投降,將來也必生隱患,不如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荀攸長得像個老實人,但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老實,反而充滿了狠辣的意味。
但劉備還是有些遲疑,“袁本初戰敗而降,我若不允,反將其殺害,世人會如何看我,今後還有何人敢來投?”
荀攸搖頭道:“彆人是彆人,袁本初是袁本初,又怎能一概而論。如此心腹之患,萬不能留。”
劉備說不過荀攸,卻是在不想落個殺降的名聲,便揮了揮手。
“罷了,此時先不提了,隨我去見袁本初再說!”
聞言,荀攸和郭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
這時候可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啊!
得到劉備的許可之後,淳於瓊縱馬趕回本陣,將消息稟告袁紹。
“劉玄德果真是仁義之主。”袁紹冷笑一聲,“元皓,咱們去會會他。”
“遵命!”
田豐拱手道。
說著,二人走下馬車,翻身跨上戰馬向前衝去,卻並未帶任何兵馬。
劉備這邊,卻已經擺開了陣仗,騰出了地方.甚至命人鋪上了毯子,等待著袁紹過來。
片刻之後,袁紹帶著田豐趕到。
下馬之後,二人鄭重地正了正衣冠,才拱手向劉備失禮。
“見過大將軍!”
這一聲稱呼,則是代表了袁紹的身份認同。
你是朝廷親封的大將軍,而我也是漢臣,咱們始終是同朝為官。
這一戰,是朝廷的內部鬥爭。
哪怕是死,袁紹也不想被扣上一個逆賊的帽子。
劉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拱手還禮道:“袁將軍客氣了,請坐!”
說著,劉備作了個請的手勢。
袁紹也不客氣,直接在劉備準備好的地方坐了下來,田豐則侍立一旁。
劉備也坐了下來,一旁的郭嘉卻取出了一壺美酒,給二人倒上。
“請!”
劉備舉杯,立刻得到了袁紹的回應。
誰能想到,不死不休的兩人,卻有對坐而飲的一天。
就這麼喝了幾杯之後,兩人才說起了正事。
袁紹倒是乾脆,直接開口道:“久聞玄德兄寬仁下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對待我這個敗軍之將,都能如此禮遇,實在令人佩服!”
“本初兄客氣了,在下生平並無所長,便隻剩下了這麼點德行而已。豈不聞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與人為善,必有後報。”劉備笑道。
聞言,袁紹不禁一愣。
顯然劉備的處事原則,還是給他帶來了點新鮮感。
片刻之後,袁紹再度開口道:“今日之戰,在下輸得心服口服。不知玄德兄可願答應在下一個請求?”
“本初兄請講。”劉備大度地開口道。
“我死之後,還請玄德兄照顧我妻兒老小,善待南皮百姓。”
這回輪到劉備發愣了,甚至眼中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他本以為,袁紹是來投降的,沒想到卻是已經心存死誌。
袁紹望見劉備的目光,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怎麼,玄德兄以為我會搖尾乞憐,以求苟延殘喘?”
劉備苦笑,無言以對。
袁紹忽然站起身來,眉宇間滿是傲氣。
“想我袁本初年少成名,卻辭讓朝廷征辟。後值傾頹之際,亦忠義奮發,便是董賊欺天之時,我亦絲毫不懼!
大丈夫死則死矣,又怎可失了氣節!”
劉備起身拱手道:“本初兄錚錚傲骨,小弟佩服!”
這句話不全是虛言,倒有幾分真心實意。
袁紹雖出身袁氏,卻是一介庶子,之所以能力壓嫡出的弟弟袁術,成為袁氏的標杆,大部分還是能力問題。
一路走到今天,過程也絕不可能一帆風順。
多少艱難險阻,皆不足為外人道也。
劉備雖然是贏家,卻也沒有去奚落袁紹的必要。
袁紹望著劉備,他從劉備的眼神中,能感受到滿滿的尊重。
“方才之言,玄德兄可否答應?”袁紹再度開口道。
劉備點了點頭,“我從未行過殘害百姓之舉,本初兄之家眷,我亦會善待之。”
袁紹正了正衣冠,對劉備一禮到底,鄭重道:“如此,便多謝玄德兄了!”
這意味著什麼,劉備當然清楚,他也歎了口氣,拱手還禮。
“本初兄,一路走好!”
袁紹沒有再答話,而是在劉備的目送下,帶著田豐轉身離去。
來時縱馬,去時袁紹卻選擇了徒步而行。
步履蹣跚之時,自己這一生卻飛速在腦海中閃過。
幼時,因母親的婢女身份,而在府中遭人白眼。雖然談不上飽受欺淩,卻從未被家族重視過。
少時,因自身的聰慧而嶄露頭角,境遇總算是好了些。卻依舊因為出身,受到了弟弟袁術的鄙夷。雖是親兄弟,他卻從未叫過自己一聲兄長!
但袁紹的運氣終究不錯,恰逢伯父早亡,他便被父親扔過去承襲家業。
自從,袁紹終於成為了袁氏嫡子,不是他爹的,而是他大爺的。
有了這個身份,袁紹才算擺脫了階級的桎梏,有了一飛衝天的資格。
青年時期,袁紹聲名初顯,朝廷征辟他為官,可他卻敏銳地察覺出了當時的局勢。果斷以母喪為名,拒絕朝廷征召。
彼時黨錮之禍牽連極廣,便是再大的家族,稍有不慎便可能身滅族誅。
而袁紹憑借著高超的眼光,和敏銳的嗅覺,直接完美躲過了這個危險的時代,最終等來了自己的春天。
黃巾亂起,天下震動,靈帝被迫解除了黨錮,大將軍何進就此掌權……
而袁紹,也終於趁著這個機會,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自從便一發不可收拾,先後誅宦官,謀權勢,出奔冀州,興兵討董,終成天下楷模!
步伐緩慢前進著,不多時袁紹便踱步來到了漳水河邊。
望著清洌流淌的河水,以及河水中自己的倒影,袁紹忽然笑了。
今日,自己算是走到了儘頭。
也罷……
鏗!
袁紹猛地拔出了佩劍,架在自己脖子上。
“主公,不可啊!”
隨行的淳於瓊大吼道,神情中滿是緊張。
他與袁紹交往甚早,從昔年西園八校尉時便已相識,可謂感情深厚。
袁紹將目光看向了他。
“仲簡,劉玄德剛才答應我,會善待將士。我死之後,你便率全軍投降吧。”
“這……”
淳於瓊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見袁紹猛地一揮劍。
下一刻,他倒了下去。
脖頸處流出的鮮血彙入水中,為這一河清水增添了幾許豔麗。
“主公!”
淳於瓊當即跪了下來,眼中滿是悲傷。
旁邊的田豐卻是眼角含笑,拿起了袁紹自刎時的佩劍,在自己脖子上一抹,就此氣絕身亡。
素來喜歡剛猛犯上的田元皓,最終卻選擇了與袁紹同生共死,沒有一絲猶豫。
至於淳於瓊,哭得雖然傷心,但目光掃了掃那柄染血的利刃,卻終究沒有勇氣拿起來。
後方,袁紹剛剛自刎之時,他便看到了,忍不住歎息一聲。
等到田豐殉主,劉備更是讚歎道:“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自古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田元皓不愧為河北義士!”
一旁的郭嘉卻冷笑一聲,“田元皓固然高義,但世間如他者,又能有幾人?
君憂臣辱,君辱臣死,君死……臣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