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李寄舟(2 / 2)

鶴唳長安 薄月棲煙 8772 字 2個月前

此人表字“涉川”,單名一個“渡”字。

十三年前,十五歲的沈涉川還是長安城人人皆知的工部侍郎公子,他是武學奇才,六歲拜入淩霄劍宗學武,十四歲便是百戰榜上高手,再加他生得極瀟灑俊逸,每每打馬過朱雀街時,都有許多女兒家向他投花示好。

他父親沈棟是景德十年的探花郎,更是天下皆知的治水能臣,入工部短短數年便升至侍郎之位,在他不辭辛勞下,無數被洪澇災害侵擾的州府百姓安穩度日,可就在景德二十六年,沈棟前一年治理過的蒲州洛河決堤了……

洛河決堤死傷百姓上萬,查證後,竟牽出一樁與沈棟有關的築堤貪腐案,沈棟被關入天牢,五日之後,重刑而亡,雖然他至死不曾認罪,但彼時站出來指證他的,皆是工部和都水監要員,指證的人多了,無需認罪也成了罪人。

沈棟死的那日,其夫人曲雪青當著沈涉川的麵,一頭撞死在了天牢外。

十五歲的沈涉川天崩地裂,還未替父母收屍,也被緝拿關押起來,沈棟之罪已定,連他也被判流放……

然而誰能困住沈涉川?

即便受儘酷刑,在流放第一日沈涉川便逃了,他未曾逃遠,反而返回長安,將誣陷沈棟的工部水部司郎中錢唯庸與齊晚晟斬於下值途中,後將二人的血淋淋的人頭掛在了安化門上。

此二人為沈棟親手提攜,到頭來,卻成了謀害沈棟的幫凶。

兩個五品官慘死令景德帝震怒,禦令一下,神策軍、金吾衛、大理寺、巡防營,數萬人全城追捕沈涉川……可他又逃了。

三個月後,一個叫“滄浪閣”的門派出現在江湖上,與此同時,同樣指證過沈棟的都水監使者嶽剛死在了南下辦差的路上。

朝堂震動,懸賞令發至武林中,因賞金豐足,成千上萬的武林人士一同追殺他,小半年後,沈涉川寡不敵眾落入陷阱,被赤火幫抓了住。

薑離先搖頭,又道:“我便是遇見過,也不知那人是不是他啊。”

虞梓桐蹙起眉頭:“原來都是真的?說那赤火幫擅製雷火,用雷火布置陷阱才抓到他,他被雷火所傷毀了臉,還受儘折磨,人啞了不說,還再也沒有露過真容。”

她直歎氣,“怎麼能這麼慘呢,當年他那般天人之姿,也不知他是不是還活著,他後來報仇殺了那麼多武林中人,其他武林各派也記恨他們吧?”

薑離思忖道:“聽聞當時追殺他的多是小門小派烏合之眾,後來他再度脫身,雖傳他修煉邪功見人就殺,但我行走江湖,倒沒怎麼見過親身經曆之人。”

虞梓桐微訝,“莫非都是謠傳?長安人人都說他是魔頭,滄浪閣是小魔教,從前還說再過兩年,定比百年前的無量道更可怕,但這幾年卻——”

“大人,周公子來了——”

正私語著,門外武衛又來通稟,二人齊齊看過去,便見周楨從外頭走了進來,他今日著一襲麒麟紋圓領武袍,顯然是從金吾衛衙門趕來。

與眾人見了禮,裴晏同樣問起氍毹著火之事,周楨愕然道:“還有這等事?我全無印象,當時人已經陷入幻象,哪裡會去管地衣有沒有被燒著,並且,這兩個燒破的洞,和允慎之死有什麼關係呢?”

他一臉茫然不似作偽,眾人皆是失望。

這時李同塵道:“你怎麼這麼憔悴,莫非是段家為難你了?”

周楨嘴唇乾裂,眼仁血絲滿布,看著比前夜滄桑許多,聞言他搖頭道:“說不上為難,我是因父親的病憂心……”

此言一出,李同塵忙道:“薛姑娘在此,你不正好問問?”

周楨苦笑,“我父親是多年的頑疾了,此前尋了城西的王老太醫看診,也一直在用他開的藥,薛姑娘的規矩我知道,等哪日真要請她,我自上門看診。”

薑離本不欲多管閒事,但見他頗守禮,她便問:“令尊之病可是肝疾?”

周楨一愣,“姑娘如何知道?”

薑離仔細看他麵容,“五官乃五臟之閱,目主肝,你眼中多有血絲,眼瞼與眼角色青,眼皮跳動較繁,再加上你舌紫暗,肌膚木黃,已顯肝鬱之症,此疾許會血親遺傳,你又說你父親乃是多年頑疾,我便猜是更嚴重的肝疾。”

周楨意外道,“這是說,我也……”

薑離道:“你症結尚輕,但此疾不可縱,你去外頭藥鋪按‘化肝煎’的方子開藥,連用三日,便會輕省許多,日後忌思慮過重,忌大喜大悲。”

周楨鬆一口氣,拱手道:“實在多謝姑娘,這幾日的確多有不適。”

虞梓桐嘖嘖稱奇,遠處局外人一般的李策也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又問近前的李同塵,“薛姑娘是哪一年生人?”

李同塵此前刻意對李策隱瞞了年紀,眼下既問起,他輕聲道:“景德十九年。”

李策一怔,“也是景德十九年?”

他眼底緩緩浮出幾分審視,“聽說前夜寧遠候病重,天水街的張老太醫直接拒診,但人送去薛府,薛姑娘一番施針人便救了回來。”

李同塵頷首,“我也聽說了,薛姑娘有如此造詣,隻能解釋為她天資不凡,張太醫都六十幾了吧……”

“大人,段氏來人了——”

周楨與李同塵指望不上,裴晏便將希望放在了虞梓謙身上,正與他複盤當夜細節,門外又有武衛稟報。

裴晏有些意外,“何事?”

武衛道:“說是在府裡發現了幾處古怪,想請大理寺過去看看,看是否和段公子被害有關……”

裴晏走到門口,“把人領來。”

武衛應聲而去,沒多時,帶著一個年過不惑的灰袍管事進了院門,屋內人多,裴晏出來幾步,令管事單獨向自己稟告。

管事切聲道:“今日整理公子遺物時,我們先在公子房中發現了些奇怪的丹藥,不知是毒還是什麼,公子不信佛道,是從不碰這些的,後來我們清點金吾衛衙門送回來的遺物時,又發現了幾本古怪的冊子,記著老爺夫人完全不知的財寶名目,更要緊的是,如今這些財寶都不知去了何處……”

裴晏略一思忖,“好,我們這就去府上走一趟。”

言畢他轉身入屋,對眾人道:“今日先問到此處,晚些時候或許會登門拜訪諸位。”

說完這些,他又鄭重看向薑離,“請姑娘隨我走一趟段氏。”

薑離看了眼天色,見時辰尚早便點了頭。

裴晏吩咐好衙役留守,又與其他人一道朝衙門外行去,待出順義門,各自上馬車告辭,馬車一輛一輛往朱雀街行去,李同塵和李策排在最後。

李策掀簾看向遠處薛氏的馬車,“鶴臣對薛姑娘很是信任。”

此刻已是申時,正到了李同塵的午睡時辰,他打著哈欠道:“薛姑娘醫術高明啊。”

李策似笑非笑地,“是嗎?”

待馬車走動起來,李策放下簾絡,靠著車璧,輕輕哼起了許久未曾哼過的唱段,“秋鴻折單…複難雙,癡人…癡怨恨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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