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之微愣,但瞧薑離眉眼清淩,倒不藏私,遞上醫方道:“姑娘看便是。”
薑離接過醫方一一掃過,很快道:“大人的方子對症,但以我淺見,大人可去甘草,再加一味葛根擴張血絡,助白
芍解痙,再加龍骨、牡蠣重鎮安神。”
白敬之未料薑離要指點他的醫方,他略思忖道:“葛根可加,但縣主弦脈急緊,龍骨、牡蠣亦峻厲,尤其驚癇為肝所致,肝性剛,最忌剛藥壓製。”
薑離點頭,“大人所言不錯,但驚癇還有筋脈攣急致氣滯津停,升降出入受阻,神機不靈之因,取柴胡桂枝湯湯而去甘草,便是調和肝膽,桂枝可抑上衝之氣,加龍骨、牡蠣是為攝納浮陽之要藥,且龍骨、牡蠣得半夏與所加之茯苓,可豁肝膽之驚痰,又導以大黃,則痰滯更得下行①,本還可加磁石,但縣主年幼,恐服之中毒。”
她堅持道:“總方義與大人並無差彆,皆是和解肝膽,潛陽熄風,使窒滯之機得暢,橫恣之勢得柔,爭定癲平病之效①。”
白敬之眼底幽明變幻,口中輕喃,似在合算她所言是否有誤,宜陽公主和駙馬看看他,再看看薑離,來回數次之後,白敬之語氣鬆動下來,“姑娘年紀輕輕卻頗敢用藥,如此改方倒可一試,但我並無十足把握。”
薑離了然,看向宜陽公主道:“殿下若信我,可試一日,此方再加我為縣主施針,一夜便可解公主昏厥發熱之症,若出了岔子,我自是自己擔責。”
白敬之所言正是擔心用藥太重牽累了他,薑離此言一出便是解了他後顧之憂,雖不知此方是否見效,但這份膽識令他有些歎服。
見白敬之並未反對,宜陽公主深吸口氣道:“那好,就按姑娘的方子試試。”
宜陽公主吩咐人備藥,薑離仔細說完劑量後喚來懷夕打開針囊,又沉靜道:“縣主昨日一來受驚,二來受寒,我眼下再為縣主施針,取定驚除寒邪之效,請嬤嬤將縣主扶至側臥,我要取其耳後瘈脈穴——”
兩個嬤嬤傾身扶過崔槿,薑離取三寸銀針傾身,於崔槿耳後經脈微凸形同雞爪處下針,隻聽得崔槿嚶嚀一聲,下針處驟然刺出一星黑血來,薑離擦淨黑血,又令嬤嬤將她扶至另一側,同樣刺瘈脈穴見血,擦淨後,又令崔槿平躺,刺其頭部攢竹、本神、前頂、囟會幾穴,入針三分不動,又掀開錦被刺其足少陽經臨泣穴。
其他幾人看著她施針,不懂醫道的宜陽公主夫妻一時看著薑離,又一時去看白敬之的神色,見他並無異色,方才更為放心。
靜待半刻鐘後,薑離取
針,宜陽公主心疼地上前,想為崔槿掖掖被角,可薑離卻道:“公主稍後,請嬤嬤將公主扶至俯臥——”
適才已經紮了六處穴位,宜陽公主最知道崔槿怕痛,本以為已經施針完畢,卻不想竟還要繼續,她憂心道:“還要施針何處?”
薑離道:“還有天柱、筋縮、長強三穴。”
宜陽公主不懂醫理,白敬之卻是知曉三穴在何處,他麵色微變道:“姑娘加了龍骨、牡蠣是為納陽,而長強為諸陽之盛,此穴何解?筋縮本配陽陵泉、行間二穴治筋攣拘急、四肢不收,姑娘卻以長強、天柱行針,又為何解?”
薑離看著嬤嬤們將崔槿扶著俯臥下來,一邊換針一邊道:“大人所言若是夏日可選此三穴,但如今天寒,縣主昨日受寒邪侵入,當以長強與天柱協配,以先瀉後補之理刺之……縣主需得更衣,請幾位去外麵相候吧。”
筋縮穴位於背脊正中,長強穴則位於尾椎處,白敬之聽完薑離所言眼皮一跳,後又微瞪眼瞳一錯不錯盯著薑離,駙馬本要轉身出去,卻見他露出此般神情,嚇了一跳道:“敬之,薛姑娘如此治法,有何處不妥嗎?”
白敬之被他喚得回神,當即搖頭,“哦,沒有沒有,是我未用過此法罷了。”
見其他人都望著自己,他不再多言,轉身便朝外走去,駙馬幾人默了默,也都離開寢房,見宜陽公主也一臉納悶,薑離也有些奇怪道:“殿下,白太醫是否不擅針灸一道?適才的神情像極其意外似的。”
宜陽公主點頭,“他的確更擅湯液。”
薑離麵露了然,目光朝外室方向一掃而過,冷下眉眼為崔槿施針,宜陽公主見她一雙素手又穩又快,神態更是堅韌沉定,起初那股子半信半疑便散了大半,而前廳之中,白敬之一臉凝重地僵立著,微垂的眸子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什麼。
崔斐越看越不放心,轉而問裴晏,“鶴臣,老夫人舊疾當真輕鬆了?”
裴晏頷首,“祖母臥床半月,薛姑娘去的第二日便可下床走動了,駙馬若是不信,明日可至府上看看。”
崔斐擺了擺手,“自不是不信,是薛姑娘實在太年輕了,莫說女醫,便是男大夫,整個長安又有幾人二十歲便至如此境地?不免叫人擔心啊,且針灸之前我們也請人試過,有槿兒受了罪卻無用的,也
有兩針下去槿兒愈發痙攣不止的,用藥隻要不出大錯,尚可彌補,可施針若出錯傷及經絡,那可是藥石無靈。”
裴晏淡然不語,寧玨這時冷哼道:“要說天賦絕佳的女醫倒也不是沒有,從前咱們長安便有一位的——”
寧玨語氣不善,崔斐略一想,驚訝道:“你是說……”
寧玨咬牙道:“沒錯,便是當年廣安伯府那位義小姐,當初不是都傳她天資絕豔,百年難見嗎?後來她殞命,雖是大快人心,可也有人遺憾她一手醫術,事實證明,她也不是什麼百年難見嘛,天下之大,能人輩出,這位薛大小姐說不定比她還要厲害。”
當年死去的皇太孫李翊乃是寧玨的親外甥,又因寧玨隻比李翊大了五歲,二人雖為舅甥,卻更像是一同長大的親兄弟,李翊之死,寧玨這個親舅舅的心中之痛或許比不上寧側妃,但或許不亞於做父親的太子,這些年來,提起廣安伯府之人,寧玨這等不善掩飾情緒的,無不是切齒之恨難消。
崔斐微微點頭,“也對,既出過這樣的人,怎知薛姑娘不同樣是稟賦不凡呢?”
崔斐說完目光一瞟,卻見白敬之麵色更差,他安撫道:“敬之你已經儘力,隻所擅不在針灸而已,我與公主殿下不會怪罪你,不必為此惶恐。”
白敬之滿額冷汗,抬手擦了擦汗道:“多謝駙馬體恤,在下深感慚愧。”
白敬之年過不惑,卻似乎已被一個二十歲的女醫比下去,見他神色古怪,幾人倒也不覺異常,又等了半刻鐘,侍婢出來喚他們進去。
長樂縣主已複安臥,薑離收好針囊之時,湯液也送了過來,宜陽公主挽起袖子親自給崔槿喂藥,見她已能咽下湯液,宜陽公主大喜,“太好了!槿兒能用藥了!姑娘有所不知,今天午時,槿兒藥液都難咽下,可把我們嚇壞了。”
不過片刻,崔槿雖還未清醒卻已有進益,直看得寧玨歎服不已,“我還真是說對了。”
薑離狐疑看過去,寧玨還未解釋,一旁白敬之問到:“敢問姑娘師從何人?”
薑離坦然道:“我師父是妙手堂後人,號太玄仙姑,大人或許不知。”
白敬之仔細回憶,奈何他與江湖中人交集甚少,的確並未聽過此人,他望著薑離欲言又止道:“姑娘適才說夏日便是不同施針之法,作何解
?”
薑離莞爾,“夏日驚癇或為熱邪侵入肝膽,施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