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薛府,薑離站在府門之前,看著馬車走遠後,方才帶著懷夕入府。
懷夕見她容色戚戚,忍不住道:“是去慶春樓,引得姑娘想起與小郡王的從前了?”
薑離搖頭,“確是想到了舊事,但也不是小郡王的事。”
懷夕“哦”了一聲,“小郡王性子真叫人摸不透,今日忽然發難,連奴婢都嚇了一跳,那段世子瞧著無所顧忌,但還是不敢與他硬來。”
主仆二人走在積雪未化的小道上,薑離道:“他父母故去的早,早些年他比段霈還混不吝,聽說他幼年與人打架之時,不論什麼宗室貴戚,他都是豁出命去打,有一次刺傷了人,他自己胳膊也脫臼,陛下問他,小孩兒打架何以如此不要命,他便說,
反正他是個孤兒,若真死了,便早些去地底下見王妃。”
懷夕輕嘶一聲,“這話聽的人心疼。”
薑離道:“陛下自然也聽得不忍心罰他,從那之後,大家知道他是個不要命的主兒,便也不敢招惹他,陛下也愈發縱容。”
回了盈月樓,薑離上二樓更衣完,又去看窗前書案上放著的癔症醫案,她翻著醫案出了一會兒神,又打開醫經研習,到了夜裡睡下前,不知怎麼,虞梓桐白日裡的叱罵又浮現在腦海之中,薑離輾轉反側半晌才入了夢。
夢裡又回到了白鷺山紫竹林中。
薑離指尖塞著耳朵,靠坐在兩株手腕粗的紫竹之後,不遠處的深林中,隱隱傳來魏暘的說話聲,她眼珠兒微動,悄悄鬆開左邊耳朵。
“裴大哥,‘智者若愚,巧者守拙’這兩句我已明白了,何時開始學下一招?段氏與高氏那幾兄弟似看出我與往日不同,老借去歲春試激我與他們過過手。”
“是,我知道不能動手……”
“好好,聽你的,那便不急。”
山風呼嘯,魏暘的語聲高揚,像不知疲累似的。
時至八月末,轉眼魏暘已悄悄跟著裴晏學了半年功夫,薑離這才知裴晏的耐心竟這樣好,魏暘表麵瞧著隻是比旁人木訥了些,但隻消給他一篇詩文令他解讀,便知他神誌遠不比常人,可就是這般,裴晏還是把那套古老功法教給了魏暘。
半歲年月不長不短,魏暘體格強健不說,人似乎也比往日靈光,昨日的駢文課上,無需她幫著作弊,魏暘也擺脫了末流之名,薑離欣然想,這決定是再對不過了。
她轉身從掩映竹林間看過去,隻瞧裴晏正握著與他一般高矮的魏暘的肩膀,讓他將每一招式都做到分毫不差,魏暘麵頰潮紅,滿頭大汗,一雙眸子卻是亮極,通身上下都泛著鼓足了勁兒的神采。
薑離禁不住牽唇,真的選對了。
從前裴晏每隔半月便要回長安小住幾日,但今歲開始,他果然信守諾言,已變成了一月一歸,薑離也從一開始的緊張不安,到如今完全放心了魏暘,他已四個多月未曾發病,那些同窗再如何逗弄嘲笑,也激不起他半點怒意,更彆說發狂瘋癲了,她堅信,隻要不出差錯,魏暘一定會好。
天黑時分,魏暘偷偷返回學舍,薑離則
被裴晏留了下來。
他把她帶去自己的小院,又把前日的課業“啪”的一聲放在桌案之上,“這是李策的課業,何以與你一模一樣?”
薑離麵不改色,“一樣的題目自然一樣的解法呀。”
裴晏似笑非笑,“你且看看題目。”
薑離上前傾身細看,很快麵色一變,《九章》中的算數題目本是固定,卻不想裴晏為了防止抄襲,竟每道題目都改了細枝末節,而李策答課業時,竟看也不看就將她所答抄了上去,這下被抓個正著。
薑離心底腹誹李策實在愚蠢,麵上強做鎮定道:“哎呀,還真是不一樣,這我也不明白,或許隻是湊巧罷了……”
裴晏定定看著她,“魏暘無需你幫,你便改幫旁人了?你倒是菩薩心腸。”
薑離強笑道:“沒有的事,也許……可能是……”
裴晏目光如炬,一錯不錯,薑離心知哄騙不過,隻好坦誠道:“算了算了,都怪我,小郡王日前教我刻玉,我無可回報,便許了幫他應付課業,世子也知道小郡王行事素來無羈,今年來書院,不過也是在長安城實在無趣,他本就不是為了進學而來。”
裴晏蹙眉,“刻玉?”
薑離不住點頭,“是呀,師父的生辰快到了,我想自己刻一枚印章送給她,小郡王刻玉的功夫極好,便教我一二了。”
裴晏撇開目光,“陛下月前剛責備過他。”
薑離道:“我聽說了,說他玩物喪誌嘛,但世子有所不知,小郡王雖喜好太過廣泛了些,進學也不用功,但他雕刻的手藝、營造描圖的手藝都是我所見的,年輕一輩中最好的,書院藏書閣裡的營造古籍,小郡王如今能倒背如流呢。”
裴晏默然半晌,終是道:“但書院總歸有書院的規矩。”
薑離如今不敢頂撞他,“您說的不錯,下回我定讓小郡王自己解課業,您不必擔心,也就這幾個月了,過了年,小郡王隻怕受不住管束又要回長安城找彆的樂趣了,登仙極樂樓正遴選花魁,他是一定不會錯過熱鬨的。”
裴晏有些奇怪,“你如何知道?”
薑離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中秋回長安時,小郡王帶我去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