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倉站在夏雲鶴眼前,高大的身影遮住油燈的微光,昏暗中,他的輪廓顯得有些猙獰。
“林統領的話,我聽不懂。”她彆過臉,避開林倉的眼睛。
那人突然笑出聲,揚動手中的紙張,“我隻是開個玩笑,你瞧,這謝死表隻是一張白紙。”
說完,收起棉紙,哼著時下新鮮的小調,悠然步出牢門。
望著林倉的背影,夏雲鶴突然開口問道,“今日是初幾?”
她聲音平靜,不帶任何感情。
林倉腳步一頓,回頭望向她,笑著說道,“三月初三,上巳祓禊,外麵可熱鬨。”
聽到這話,夏雲鶴微微頷首,謝了林倉一聲,隨後闔眼躺在草鋪上,不再言語。
見狀,林倉招呼獄卒離開,牢房重新陷入安靜。
謝死表……夏雲鶴睜開眼,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要將我置之死地而後快?”
送出去的帛書,能否被臻娘發現,不好說。柳嶸山如今又弄出個謝死表,就算林倉有心救她,她還有幾日活路?
凝望著斑駁的牢頂,夏雲鶴心裡充滿彷徨。最終,她捂住眼睛,試圖屏蔽現實,明知道無望,還想在絕境中找一條路。
癡人。
她吐出一口濁氣,隔了許久,才喃喃道,“人事已儘,剩下,聽天命吧。”
……
三月初四,寅時。
上都城尚在沉睡,天上無月,四周籠罩在蒙蒙霧氣中,是個陰雨天。
城門處聚了不少農人,他們起得早,要前往東市販時令蔬菜,再稱些米、麵、豆子,以討生計。
寅正,更鼓響畢,城門開啟,農人們陸續進城。
其中有三人,卻徘徊不前,引起城門校尉的注意。
隻見是一男兩女,均戴著鬥笠,推個雞公車,車上裝了滿滿兩大筐枇杷,看起來,是要進城販枇杷。
男子明明是個書生,身旁的兩個女子,一個穩穩托住小車,另一個眼珠滴溜溜亂轉,三人長相出眾,哪裡是農人……城門校尉緊了緊手中的雁翎刀,默默將刀挑出二寸。
校尉正審視間,那把住車的女子與同伴低語幾句,從車下抽出一個三尺約長,白布包裹的物件,校尉眼尖,認出那是一把包起來的長劍,他死死盯住女子,見她壓低鬥笠,悄然往郊外林中走去。
校尉心生疑竇,攔下剩餘二人,查了文牒憑信,發現並無異樣,便放二人進城。轉頭,校尉命人兵分兩路,一支跟著入城的兩人,另一支,隨他一起往林中去尋帶長劍的枇杷女。
晨光熹微,遠處山巒嫋嫋含煙,兩側山嶺像兩條巨大的手臂,將上都城穩穩環繞其中。
夏姝小心卸掉鬥笠,隨手掛在樹杈上,抬手撣掉衣上露珠,足尖輕點,不露痕跡翻上一棵繁密的樹,謹慎地解開“木棍”上纏繞的白布,露出長劍。
來人已經追到了樹下,夏姝摸出一枚梅花鏢,精準擊中男子後頸,那人應聲到底,發出沉悶的聲響。
見如此輕鬆解決,她輕呼口氣,躍下樹,梅花鏢上塗了麻藥,這人暫時動彈不得,神智卻是清醒。
她是夏老夫人的侍女,武功算得上夏家人裡的翹楚,此番公子遭難,她攜帶證據護送三娘、許行二人回京,這人尾隨他們一路,若不是她多了個心眼,根本發現不了這人,如今該做一個了斷。
“錚——”一聲,長劍出鞘,劍鳴激蕩在山穀中,夏姝將劍抵上這人脖頸,厲聲質問。
“你從桃溪一路尾隨至此,想乾什麼?”
男子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夏姝覺得奇怪,她的梅花鏢日日檢視,絕不會出問題。
她握緊長劍,沒有貿然逼近,而是用劍尖輕觸那人肩膀,試探其反應。突然,那人動作迅猛,夏姝雖儘力後撤,仍舊避之不及,被一掌重重擊中,跌落在地上,肝膽俱碎。
她吃力看向男子,心中的震驚不亞於身體上的疼痛,她自認武功不弱,卻敵不過這人的陰險狠辣。
男子撿起長劍,攤開手掌,露出一枚小巧的梅花鏢,他額角一個三角疤痕,一雙鷹眼凶光迸發,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嘲諷道,“雕蟲小技。”
夏姝抬眼看向男子,“你到底什麼人?膽敢與夏家做對?”
男子緩緩抬起長劍,對準夏姝,聲音漠然,“告訴你也無妨,在下陳王之後,謝礁。你也可以叫我,陳、海、洲。”
夏姝一愣,心頭湧起一段舊事,眼神中閃過一絲震驚,“你,你是……陳王之後!”
陳海洲勾起唇角,“你用的這把劍就是我父王的,我跟你們一路,隻是想拿回我的東西。”
他俯下身,勾起夏姝下巴,眼神中透露出冰冷的恨意,“我從地獄裡爬出來,就為了向你們夏家複仇。夏家的人會一個一個被殺死,先是夏雲鶴,最後是那位夏老夫人。”
夏姝咬緊牙關,猛地向陳海洲揚起一把沙土。哪知後者早有防備,他一腳踢向夏姝,隨即揮劍刺出,劍尖穿透夏姝胸膛,鮮血點點滴滴灑落,染紅了周圍的土壤。
“隻有死人,我才告訴這些。”
陳海洲抹淨劍上血跡,倉啷一聲收劍回鞘,閃入草木掩映處,消失不見。
……
樹上杜鵑叫了一聲,撲棱著翅膀,往遠處飛去。
等城門校尉帶人尋到夏姝時,發現人早斷了氣。
出了人命案,自然要聯係順天府,跟著三娘與許行的兵卒也回稟,說兩人入了夏宅不再出來。
哪個夏宅?
還有哪個夏宅,全上都姓夏的官員,隻有住在烏旅巷的夏雲鶴。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夏宅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