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又道:“我讀本朝史時,見桓帝時梁冀私言廢立,禍國殃民,囂張跋扈,無人能治。然桓帝誅梁冀時,唯有五侯相助,此時為何不見‘三君’等人的身影呢?讀到這時,我便想著,若無五侯相助,何時能誅滅梁冀?”
五侯,便是協助桓帝誅梁冀的五個宦官。
盧植當然可以說不乏有因反對梁冀而死的正直之人,但他不可否認的是,當時阿諛奉承者身居高位,更多的官員選擇明哲保身,也有士人躲避征辟。
也可以說當時陳蕃等人也因為種種原因受到了梁冀的針對。
可縱有萬般理由,事實就是,這五個宦官在梁冀之死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蓋因宦官無有外援,彆無根基,其手中的權柄隻有一個來源,無從背叛。所以,盧師以為,我該如何看待那些叫囂著鏟除宦官,用士人替代的人呢?”劉辯繼續說,“此外,更彆提士人如何替代宦官照料父皇、母後生活起居?”
用士人替代宦官,就是竇武和陳蕃的辦法,何進也一脈相承。
盧植並不奇怪劉辯知道這些,他對此並不完全讚同,說道:“並不需全部免除宦官,隻是如十常侍等,侍奉陛下左右,不能行君子勸諫之事。昔日有彈劾十常侍之奏書呈報陛下,不見回音,臣曾問陛下,卻言未曾見過,詢問常侍黃門,隻做推脫疏漏之說。”
盧植的想法頗有點禁止宦官乾政的味道,可惜同樣不太現實。
就比如現在,隻要劉辯能保證十常侍的安全,張讓等人也必會保證劉辯飲食、出行的安全,要是換成士人,劉辯很擔心自己會變得易溶於水。
而且把十常侍換成士人,難道就不會乾出阿諛奉承,藏匿奏書的事了嗎。
劉辯沒再繼續說宦官的必要性,而是問道:“在盧師看來,如何才能稱得上有罪?”
盧植答曰:“欺君罔上是為罪,阻塞言路是為罪,構陷忠臣是為罪,貪贓攬財是為罪,縱容子弟門客肆虐地方是為罪。”
劉辯忽然感慨道:“如此看來,宦官與士人所能犯之罪,並未有什麼區彆啊!”
盧植一時愣住了。
他轉念一想,劉辯說的好像也沒問題。
但他馬上反應過來,答道:“若有官吏行此事,必將被依律嚴懲,然宦官往往能逃脫懲罰。”
至於宦官為何能逃脫懲罰,原因不言而喻。
劉辯道:“歸根結底,按照盧師的想法,要論一個人是否有罪,不該因此人出身士族還是宦官,而是要以律法評判,是否?”
盧植雖覺得有些奇怪,但他認為劉辯所言不無道理,點頭承認,隻是依舊強調宦官難以治罪。
劉辯保證道:“今時不同往日,自我之後,當有不同!”
盧植這一年多自然能看出張讓等人對劉辯的影響力十分有限,他早已不再糾結鏟除宦官之事,隻想著專心培養儲君。
他聞言感慨道:“有殿下此言,足矣。”
劉辯又說:“前朝時野王縣令張朔犯罪,逃亡進其兄張讓家中,時任司隸校尉李膺帶人闖進張讓家,未經審判就將張朔處決了。張朔有罪,可交有司審判,若查實罪過,自當以國法論處。可李膺此舉,與私刑有何區彆?這些過去的事情或許事出有因,已無法追究,但以後不可再發生了。”
當時李膺還用孔子誅少正卯之事,加上《禮記》和《春秋》上的類似故事,說的桓帝啞口無言,隻能轉過頭來責怪是張讓的弟弟先犯的罪。
盧植沒有拿這一套搪塞劉辯,而是苦笑一聲道:“此舉雖有事急從權之意,確實不合法理。”
在與宦官的鬥爭中,士人扮演的從來都不是白蓮花的角色。
“盧師明白我的想法就行,十常侍的子弟如今大都被召回京都,若有在外作奸犯科者,必然不會姑息。”
最後,劉辯又道:“我知道大將軍想要效仿仲舉公,謀劃鏟除宦官,此等胡鬨之舉我也勸不住他。大將軍終究是吾舅,盧師若有暇,不妨替我留意一二,省得大將軍做出過激之舉。”
胡鬨?
盧植心中了然。
他於當晚宴請楊彪、蔡邕等好友,及朱儁並弟子劉備等人。
在宴席間暗暗傳達劉辯對宦官的態度——想讓宦官死嗎?從現在開始,先找到對方違法犯罪的證據吧。
楊彪和不在雒陽的馬日磾,原本就因為劉辯的出現,減少了在何進為清除宦官的而集結的士人群體中的活躍度,隻是或多或少還保持著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