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時的勞模精神深深激勵到了秦月,本來需要一上午才能送完的東西，她十點不到就結束了。
回來的時候，發現周圍空蕩蕩的，就連後勤部也沒什麼人。
反而是片場那邊,裡裡外外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卻很是安靜。
她疑惑地朝那邊走去，突然聽見了陸黎的聲音。
隻不過他此時說話的語氣和平時不太一樣,低沉的聲音裡夾雜著悲痛和瘋狂,像是被逼進絕路的天之驕子。
情緒飽滿,就算沒有看到人，也能感受到他此時的痛苦。
秦月有些驚訝，繼續往那邊走去，才發現片場所有工作人員，從演員到場務,甚至是跑龍套的，此時都聚集了過來,認真地看著陸黎的表演。
他穿著紅色官袍，帽簷端正，衣服整齊華貴,這幅打扮便是一個翩翩少年郎,可此時他臉上的表情卻是痛苦的,是憤怒的。
聲音擲地有聲。
“難道就任由他們官官相護,魚肉百姓？讓他們蒙在黑暗,永遠看不到光明嗎？”
和他對戲的是一個老戲骨，老態龍鐘地坐在太師椅上,紋絲不動,語氣平靜甚至有些譏諷：“隻要沒見過光,他們怎麼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是黑暗？還是光明？幾千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你替他們擔心什麼？咱們當官，就是為了安穩。”
陸黎踉蹌了一些，他嘴角細微地抿緊，就算是麵對這樣的老戲骨，也絲毫沒有落於下風。
雖然沒有一句台詞，目光從憤怒到失望，最後下定決心。
抬手將頭上烏紗帽摘下，十分克製地放在桌上。
“可我，是見過光的。”
說罷，直接拂袖離去，隻在轉身的匆匆一瞥間，一抹淚從他眼角滑落，隻留給眾人一個背影。
“OK，過了！”
張瀾之滿意地喊了一聲，眾人卻還如同沉浸在剛才的氣氛中，久久不能自拔。
過了一會兒，他們才各自散開，繼續忙自己的工作。
秦月站在原地，心裡的震撼，遠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強烈。
這就是表演嗎？
說實話，以前她參演的作品都是網劇，演員的演技都差不多，隻要能勉強看得過去，導演就會通過。
秦月一直以為，大家都是那樣的。
可事實並不是那樣的。
她第一次看到這樣完美的演繹，就算自己隻看了一半，不知來龍去脈，卻也能從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裡，感受到這個角色的生命力。
這一瞬間她明白了，自己以前所謂的拍戲，充其量隻是在過家家罷了。
眼前這樣的，才叫表演。
難怪經紀人一再讓她到片場觀摩。
秦月的心臟在胸膛不住跳動著，激動的情緒在血液裡沸騰，甚至開始幻想，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和陸黎一樣，做到完美的演繹。
她沉浸在情緒當中，看著陸黎和導演低頭商量著什麼，應該是在說演戲上的事，正想過去聽聽，就被場務組長抓走了。
“快來幫忙準備道具。”
道具間裡堆滿了東西，大部分是用過的，要重新清理出來，等新貨抵達之後再搬進去。
拍戲一向是很耗材耗力的，偌大的影視城中這麼多劇組，每天用完丟棄的道具加起來能堆成一座小山。
但其實這些道具都隻用過一次，看上去還是新的，就要這樣丟掉了。
“這些都要扔掉了？”秦月震驚道。
昨天才聽大姐說，這些道具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才用過一次，竟然就要丟棄了。
組長也覺得有些可惜，卻沒辦法。
“能用到這些道具的鏡頭都已經拍完了，咱們也沒辦法，大家都是這麼做的，你快點和其他人一起把東西搬出去吧。我還得去談談新道具的價格，希望他們不會要價太高。”
她歎了一口氣，迅速離開。
秦月打量著牆壁上的清單，一張是廢棄的，一張是接下來要新購入的。
廢棄的有用泡沫做成的大石頭、假山，還有一些建築，而接下來要購入泡沫做的小石頭……
秦月：？？？
這還需要買？
這劇組是覺得經費太多，花不完是嗎？
秦月想了想，去把同為場務的大姐叫過來。
“之前組長有沒有說，下一批道具什麼時候用？”
“三天以後吧。”大姐看著倉庫裡的東西，道：“這些要丟掉了吧？我再多叫幾個人來幫忙。”
說完轉身要走，被秦月拉住。
“這些東西都還能用，丟掉汙染環境又浪費經費，改裝一下應該還能二次利用。”
大姐沒說話，驚訝看著她。
心想秦月這個明星當得也太失敗了，比他們還要摳。
看來明星過得也不是那麼容易。
整個影視城，用過的道具基本上都直接扔了，哪有這功夫去改裝？
“可是我從沒聽說過，還能這麼做，咱們還是……”
話說到一半，卻突然看見秦月從角落裡拎出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大斧頭。
在手裡顛了顛，滿意地走過來。
“大姐，你幫我扶著點，我好動手。”
場務大姐一臉驚悚。
“你要乾什麼？”
“做道具啊。”
說完，見大姐不動，乾脆把地上的假山放好，雙手發力，高高揚起斧頭就是一個手起刀落。
砰砰砰！
幾斧頭下去，本來巨大的假山就被劈砍成大小適中的不規則物體。
秦月滿意地拿起來，然後打開早就準備好的顏料刷了幾下。
很快，一塊足以以假亂真的石頭出現在眼前。
場務大姐驚訝得一點點睜大眼睛。
“覺得怎麼樣？”
大姐：“……你以前是不是專門劈柴的？”
那斧頭使得乾淨利落，下手穩準狠，砍泡沫做到了砍人的氣勢。
秦月驚：“你怎麼知道？”
以前兼職的時候，確實在一家溫泉酒店劈過柴。
聞言，場務大姐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大妹子，你這生活得也太艱難了吧？”
收拾收拾，馬上在倉庫裡忙活起來。
因為之前的道具也都是泡沫製品，好搬運，好拆解，做起來並不難。
兩人忙得熱火朝天，正好被找過來的工作人員看見，聽說他們在做道具，一傳十，十傳百，閒著沒事的工作人員紛紛趕過來湊熱鬨。
秦月雖然才剛到沒幾天，但憑著一手出色的車技，已經和劇組的人打成了一片。
眾人看著她揮舞斧頭，都有些吃驚。
“你這胳膊又細又小，沒想到力氣這麼大！”
“不砍柴真是可惜了。”
“讓我也來試試。”
幾人看了一會兒，閒著也是閒著，紛紛加入進來。
秦月立即幫他們安排好位置，做成一條線，一人負責一部分，做好就交給下一個人。
這樣的工作做起來不累，一邊聊天，沒幾分鐘就能得到一個成品。
——
下午，場務組長帶著滿身疲憊回來。
今天去談購入道具的事，並不如想象中順利。
因為近期在影視城拍攝古裝的劇組太多，本來數量綽綽有餘的道具，因為組長去晚一步，竟然已經被其他劇組拿走了。
她好說歹說，對方才終於鬆口，如果他們願意加價兩成，就可以提前安排。
兩成聽著不多，但他們需要的道具數量很大，加起來就是一筆驚人的數字。
開拍之前，導演特意交代過，後勤一定要保障，尤其是道具，不能影響到電影拍攝進度，而且儘量節約經費。
組長以前跟過好幾個劇組，相當有經驗，卻沒想到這次陰溝裡翻船，回來的路上一直擔憂，不知道要怎麼和導演解釋。
她垂頭喪臉地走進倉庫，下一秒，就被眼前的畫麵驚住了。
之前她讓人搬走的道具，好像搬了，又好像沒搬。
因為倉庫裡還滿著，但仔細看，放在裡麵的道具已經不是以前那些了。
此時，秦月正站在角落，把斧頭揮舞得虎虎生風，劈砍著那些已經廢棄的道具，腳邊還放著鋸子、斧頭、鑿子等工具。
其他工作人員則有說有笑地坐在旁邊，形成一字長龍。
他們手裡都拿著一些泡沫，有的往上塗顏料，有的調整形狀，然後遞給下一個人。
儼然形成了一條完整的流水線！
如果《一路環遊》的導演在現場，肯定會覺得眼前的畫麵似曾相識！
場務組長目瞪口呆，確認了好幾遍，自己沒有走錯。
“你們這是在乾什麼？”
秦月把斧頭啪一聲砍在樁子上，擦去額頭晶瑩的汗水。
“組長，你來得正好，這些道具能用嗎？”
組長這時才發現，地上堆放的道具，就是她今天去談失敗的種類，真是又驚又喜。
“這是誰送來的？”
“是我們做的啊。”秦月道。
“你們？”
眼前的流水線，每個員工負責一部分，最後的成品……不就是清單上的道具嗎？
其他人也紛紛道：“秦月說這些道具還能用，丟了可惜，大家就試了試，沒想到真的能行，和店裡買的簡直一模一樣！”
“我看以後咱們也不用去買道具了，自己就能做。”
“以前我們怎麼沒發現呢？”
秦月走過來，詢問道：“組長，你去買道具，談得怎麼樣了？”
場務組長樂嗬嗬：“談崩了！”
秦月：……
談崩了還笑得這麼開心？
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吧？
沒想到組長突然一把拉住她，激動得眼睛都在發光。
“我要早知道你們能把道具做出來，我就不去談了！老板又是抬價，又提要求，我再不去受氣！”
“秦月，你簡直就是天生的場務！要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導演交代了。”
秦月看著她炙熱的目光，渾身不適應，默默抽回手。
“組長，我還是喜歡你之前冷酷無情的樣子，你能恢複一下嗎？”
……
場務組長咧嘴一笑，迅速查看了完成的道具清單。
在流水線作業的高效操作下，竟然已經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剩下一些實在做不出來的，可以去隔壁劇組借一天頂上。
這樣一來，不花一分一毫，就解決了道具危機。
就是導演看見了，也得誇一聲好。
組長卷卷袖子，看上去比其他人還要激動。
“來吧，剩下的咱們一鼓作氣做完！”
場務組長向來要求嚴格，有些不苟言笑，大家都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半天反應不過來。
秦月活動了一下手臂，舉起斧頭。
嘭！
又是一斧頭落地，道具被一劈為二。
動作乾淨利落。
上輩子大概率也是個劈柴仙人一樣的人物。
隻是看見她的狠勁，場務組長笑不出了，秦月這小胳膊小腿的，可彆在這裡出事了。
想要幫忙，可過去試了試，連斧頭都提不動，隻能被迫放棄。
陸黎和他的經紀人是下午到的。
問了一下工作人員，得知場務今天都在倉庫，便直接找過來。
還沒進去，就聽見裡麵傳來“嘭！嘭！”的聲音，乍一聽跟劈柴似的。
“片場怎麼還劈上柴了？”
經紀人納悶，抬腳走進去，然後就傻眼了。
一群場務排排坐，似乎正在裡麵製作道具，旁邊還有一個人，正高舉著斧頭，正在劈砍什麼東西。
那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
竟然是秦月！
經紀人瞪大眼睛看著，不知怎麼的，發現秦月也在後，眼前這幅讓人匪夷所思的畫麵，似乎也合情合理了起來。
終於還是來了。
昨天看見她在劇組，經紀人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之前在《一路環遊》的時候，他可是見過，秦月以一己之力，讓整個節目組都變得奇奇怪怪……
陸黎一出現，所有人又是驚喜，又是疑惑。
堂堂男主演，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秦月！”
正想著，正在往裡麵張望的陸黎喊了一聲，然後迅速越過路上的障礙物，直奔秦月而去，跟小蜜蜂尋花似的。
“昨天說好，我來找你學騎車的。”
秦月放下手裡的斧頭，才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抱歉，我現在有點忙，要不還是下次吧。”
陸黎看著她手上的斧頭。“你在乾什麼？”
“做道具，再過幾天要用的。”
地上放著一些已經做成石頭外形的泡沫，陸黎記得，應該是有一場戰爭戲裡會用到的東西。
他一臉新奇。
“你要我幫忙嗎？”
經紀人一聽這話，暗道不好。
正準備阻攔，秦月已經指了指“流水線”，道：“你去那邊幫忙上色吧。”
“好！”
陸黎一點頭，屁顛屁顛地往那邊跑，跟著其他人一起席地而坐，拿著刷子開始塗塗抹抹。
經紀人：……
看了看已經徹底融入群眾的影帝先生，深深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
走過去，小聲提醒道：“陸黎，你有沒有覺得，現在這樣有點不太合適？”
陸黎想了想，點頭。
“是有一點。”
那咱們就快回去吧！
哪有主演在這兒幫忙做道具的？
影帝！
你清醒一點啊！
經紀人在心裡咆哮。
準備去扶陸黎起來，剛伸出手，兩把刷子被遞到他手裡。
陸黎：“你也快坐下一起刷，這樣快一點。”
經紀人：……
他想走。
自己身為娛樂圈金牌經紀人，哪能在這兒做流水線？
剛抬腳。
嘭！
身後，秦月一斧頭下去，假山一分為二。
經紀人嘴角抿緊了。
又邁出一步。
嘭！
秦月又是一斧頭下去，那狠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和假山有著深仇大恨。
搞成貧賤不能移的經紀人心頭一顫，倏地把腿又收回來，坐下開始勤勤懇懇刷漆。
秦月劈完最後的道具，瀟灑地把斧頭一丟，坐在陸黎旁邊幫忙。
她轉頭打量著當今娛樂圈影響力最大的影帝。
此時他已經換下戲服，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襯衫，低頭認真刷漆，和剛才拍戲時簡直判若兩人。
今天之前，她完全想象不到，陸黎的演技竟然這麼出神入化。
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她想得很認真，根本沒注意到，陸黎在她明目張膽的視線下，耳朵正在慢慢發紅，最後忍不住詢問：“有什麼事嗎？”
“陸黎，你演戲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陸黎一愣，似乎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
秦月解釋道：“其實最開始，我是讓經紀人幫我找一個劇本，進組演戲，可惜沒有劇組願意要我，我隻能來當場務了，多看多學。早上我看你拍戲的過程，你是怎麼做到能演那麼好的？”
陸黎兒時出道，便受過許多誇獎，這麼多年下來都有些麻木了。
此時被秦月當著麵這麼坦率的稱讚，臉竟然紅得厲害。
“你想學表演？”
“想！但是我的演技實在太差了。”
秦月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陸黎十分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道：“我覺得你的口條很好，吐字清晰，情緒飽滿到位，這是你的優勢。”
之前錄製《一路環遊》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秦月很適合口語交流，在服裝店當銷售的時候，能三言兩語哄得顧客買下衣服。
在養老院的時候，也是憑借聊天，才獲取了很多信息。
她的口語遠比演技出色，隻是她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被絆住了手腳。
秦月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你發布的視頻。”
她發布的視頻，不都是教女生穿搭的嗎？
陸黎一個大男人看那東西乾什麼？
秦月有些疑惑。
“你覺得我還有希望？”
陸黎點頭，語氣十分真誠。“隻要找對方法就可以，我回去幫你看看該怎麼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