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教坊司延續自前宋,隸屬禮部之下,教坊司之下設教坊司、富樂院、勾欄、十六樓等場所。
其中教坊司掌管天下禮樂歌舞,教授樂舞人才,管理籌備宮廷宴樂,由禮部郎官直管。
富樂院乃是教坊樂工聚居的場所。
勾欄相當於官辦的戲院,是教坊歌舞樂工搬演戲文雜劇的舞台。
十六樓處於教坊司底層,主要豢養官妓,官民飲宴取樂之所。
而教坊司的主要人口來源,就是犯官婦孺。
以及民間少量生計無靠,走投無路,自投教坊司的平民。
而犯官婦孺之中,年少、體健、識字、知音、尚藝為首等,多半會充入教坊司,教授培植為樂工。
次一等的充入十六樓為官妓。
再次一等,年齡較大,或有體病,充為各處苦役。
但這些隻是常例,既然罪責加身,淪落教坊司,早就身不由己。
在人為的環境中,各種肮臟之事,數不勝數,即便被劃為首等,被達官貴人覬覦,淪為床榻玩物,比比皆是。
教坊司其中一輛大車上,光線幽暗的車內,擠著十餘個女人。
其中很多都是丫鬟仆婦的裝束,個個蓬頭亂發,臉色灰敗、衣裳汙損,狼狽不堪。
但擠在人堆中一個女子,卻看起來有些不同。
十幾歲的年紀,衣裳雖鄙舊,但穿戴整齊,雖有破損汙跡,卻不顯邋遢。
頭發也梳得比彆人齊整些,發髻上還插著一支舊銅簪。
隻是臉上的灰汙卻比旁人更重,烏漆嘛黑,也看不清樣貌臉色,隻有耳後的地方,能看出少許潔白細膩的肌膚。
一雙小手凍得得紅腫,還裂開不少口子,看起來有些醜陋。
她縮在人堆中,躲避車棚間漏進的寒氣,凍傷的手常有意無意摸向自己的腰間。
那衣服裡麵貼身係著一條玉帶,一條虎紋玉版革帶,用了十二塊上等和田白玉,雕工細膩。
家中女眷在金陵下獄時,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來看過他們母女一次,說是父親以前的同僚,雖然隻來了一次。
卻救了她們母女一命,她們在錦衣衛大獄中,因此沒有被虐待,也沒有被侮辱,但也僅此而已,沒有人能救得了她們。
她的母親在獄中熬了兩個月,就咽了氣,大概本來就不想活了。
但她卻不想死,她還年輕,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自從離開金陵,要被解往神京教坊司,那個自稱父親同僚的庇護,也就到此為止了。
一路上她用煙灰塗臟了臉,將一雙小手凍得醜陋難看,還有身上藏的唯一一隻金釵,和看守的仆婦換成了銅簪。
因為銅比金要硬很多,她夜裡睡覺時,偷偷將銅簪一頭磨得尖利無比,插在發髻上,彆人也察覺不出。
到了不可為之時,可以刺死彆人,或者結果自己。
她腰間那條玉帶,自那日在紫雲閣之後,便沒有離開過她,這曾她是最美好的遐思,也是她最羞辱的記憶。
“我倒是不一定非要買,既然這位小姐喜歡,就讓給你吧。”
他們就說過這麼一句話,如今想起,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這一句話充滿了陰謀、欺騙、冷酷。
在父親高朋滿座、富麗堂皇的壽宴上,他帶著無數兵丁湧入家中,將父親逼得走投無路。
她親眼看到父親在自己麵前自刎,再多的懊悔和恨意,都洗刷不掉壽宴上的鮮血。
她為什麼一直貼身帶著這條玉帶,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她隻知道他出身神京榮國公府,那是天下屈指可數的貴勳豪門。
她想過殺死他,給自己父親複仇,這似乎難如登天,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教坊司能活多久。
哪怕這是癡心妄想,卻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