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中元節在即。
榮國府,鳳姐院。
鳳姐兒對著半人高水銀鏡修整妝容,平兒將隻金鳳釵輕巧的插在她的發髻上,又在鬢環上簪了隻點翠步腰,更增華貴豔麗。
賈璉在一邊翹著二郎腿喝茶,問道:“前兒你不是說中元祭祖,還留出三千兩虧空嗎,如今可補上了。”
鳳姐歎了口氣,說道:“這個月府上交了夏賦,一下少了這麼多進項,我都當了幾個壓箱底的金項圈,根本不夠用。
原本這虧空是萬難填上了,還好我求到了真人,總算填補上了。”
說到最後,鳳姐臉上頗有些得意。
賈璉神色一動,這月府上銀子緊巴巴的,他連與人喝酒聽戲都省略了不少,外頭看了實在不像樣子,聽到鳳姐有銀子來路,自然感興趣。
問道:“你這是拜了哪廟的菩薩,居然能饒來三千兩銀子,說來我聽聽。”
上身穿碧藍底子撒花緞麵比甲,裡麵是件雪青方口立領襖子,下身是條淡青長裙,一條送鬆花綠汗巾把小腰紮得細細的。
這時,就聽外頭平兒說道:“鴛鴦姐姐來啦。”
王熙鳳笑道:“鴛鴦姐姐來了,快請坐,平兒快上熱茶來。”
鳳姐神秘一笑,說道:“我讓鴛鴦從老太太的寶箱裡借了幾樣東西,先典了出去,等過了饑荒再贖回來。”
祭祖完事之後,在榮慶堂大花廳和外頭抱廈中都擺了酒菜茶宴。
王熙鳳連忙迎到內室門口,賈璉也放下二郎腿站了起來。
小丫頭掀開了門聯,就見鴛鴦拎著個小包裹進來,烏油油的頭發,鴨蛋型俏臉,高高的鼻梁,一雙清朗雙眸含著笑意。
你要敢對哪位動心思,可就是老祖宗親自收拾你!”
榮國府,榮慶堂。
因寧國嫡長房已事實上絕嗣,賈敬的陪祭之位,已名不副實,羞愧於祖先,因此,必須還要加上二房的賈政。
賈璉說道:“實在不行,和三弟那邊借來些應急,他如今也有了家私,連鑫春號的女掌櫃都是他的,他不缺銀子,自家兄弟也好說話。”
因此,在整場中元節祭祖典儀上,賈敬麵如枯槁的表情,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如今公中少了分派的銀子,大老爺又是大手大腳習慣了的,聽說眼下正缺銀子使呢。
再說,鑫春號曲大姑娘的事,也就是暗裡說說,不是明麵上的事,要是連這都算上,老太太豈不是和琮老三的相好借銀子使,丟不起這人。”
賈璉神色有些尷尬:“你這說的什麼胡話,我就是豬油迷了心,也不敢有這心思,那可是老太太的金鑰匙,誰敢去討這個臊。”
等到賈敬百年之後,寧國一脈嫡傳絕沒,將會徹底淪為賈家旁支。
外頭要是知曉了這事,隻說是我拿出來給二奶奶應急的,老太太原不知這事,這是怕其他兒孫知道了,個個來借,老太太倒不好做了。”
賈家祭祀,尊卑禮矩,也隨之大相徑庭。
鳳姐斜了賈璉一眼:“你知道輕重就好,不然我也是白囑咐你。”
賈璉聽了臉色大變,說道:“你膽子也太大了,老太太的東西也能動了,趕緊還回去,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連鴛鴦都被坑了。”
賈璉又道:“不管怎麼樣,你也不能讓鴛鴦去乾這事,小心惹出禍來。”
自寧國府被除爵,賈族宗祠便移到了榮國府,立秋過後,賈璉等管事子弟,便開始籌備中元節祭祖。
清晨吉時到臨,賈家神京八房子弟,依各房排序依次進入新宗祠,叩拜祖先,供品祭禮。
不過賈璉清楚老太太防的是哪個,一旦知道此事,有樣學樣和老太太借東西的,不外乎東路院的大老爺和大太太。
鳳姐撇了他一眼:”哎呦喂,瞧伱心疼的,我可告訴你,你喪了良心,打彆的女人主意,隻有我收拾你。
鴛鴦把手上的小包裹解開,是個黑檀木的精致首飾盒,打開後裡麵寶光閃耀,卻是五六件上等的掐玉鑲珠金首飾。
賈璉這才知道,原來並不是鳳姐兒讓鴛鴦偷拿東西應急,而是老太太也是知道這事的,隻是裝成鴛鴦承情私授應急。
鴛鴦說道:“這是老太太讓我帶來的幾件東西,讓二奶奶先用了補虧空,事後悄悄贖回就成。
鳳姐回道:“你可彆提這話茬,老太太斷不允許的,老人家極看重臉麵,她和琮老三長了一輩子疙瘩,怎麼好和他露怯。
……
酒席之間,眾人都是言笑晏晏,唯獨抱廈外男酒桌上的賈赦,心中鬱悶低落。
中元節與上元節、清明節、寒衣節是中原之民每歲祭祖大節。
神京城士庶各家,不論大小,都需祭祀祖先,以求蔭福子孫,綿延富貴,長保嗣傳。
寧國一脈被除爵去府,賈珍暴斃,賈蓉絕嗣,原本賈家的長房嫡脈,地位一落千丈。
原先寧國長房賈敬為主祭,如今變更為賈赦主祭,賈政、賈敬陪祭。
賈赦作為原本的二房陪祭長子,如今翻身成了主祭和賈族族長,此時應是他的高光時刻,但從他的臉上卻也看不到半分喜悅。
雖今年公中入賬縮減,但各房月度例銀不變,所以對府上大部分人來說,並無感覺太大異常。
鳳姐笑道:“我有那麼傻嗎,入府多少年了,還不知道這些厲害。”
老太太這是怕彆人知道了此事,都過來相借不好應付。
七月十五,中元節。
即便是宗法家規,也要屈服於皇權聖心。
隨著賈家依新政繳納夏賦,公中入賬縮減,分配到東路院的銀子大為縮水,尋常度日自然完全沒問題。
但是要想像以前那樣過得奢靡,卻是很難了。
原本賈赦看中杏香樓的一名歌伎,盈盈十六,水嫩妖嬈美嬌娘,本想納了做第七房小妾。
可如今公中沒了多餘銀子,斷了和孫家的親事後,他在宏平街的皮貨店,少了大同的商路,原先的那份進項也沒了。
手頭哪裡還有銀子買小妾,一想到那歌伎的妖嬈模樣,賈大老爺心頭就一陣火燒,還有就是滿腔的憋屈不平。
這時他透過抱廈的門口,看到大花廳女眷的酒席上,璉兒媳婦不知說了什麼笑話,把老太太逗得大樂。
老太太身後站著個丫鬟,身材高挑苗條,不失豐潤婀娜,黑亮亮一頭秀發,白膩透紅的肌膚,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正微笑著給老太太捶背。
……
七月十五,中元節,金陵城。
當東方的黑沉雲霧中,露出第一道殷紅霞光,這座古老宏偉的古城,仿佛就被瞬間喚醒。
金陵錦衣衛千戶所坐落於光德坊,這裡距離興隆坊賈家老宅,不過一裡路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