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後院,鴛鴦房。
她看著哥哥金文翔興衝衝的走了,也不知是去和自己嫂子報信,還是去東路院和那老不修報喜。
攤上這麼沒骨氣的哥嫂,隻能怨自己命苦,自己爹娘倒都是精明本份人,隻是遠在金陵也幫不上自己。
大花廳裡小戲的唱腔,悠悠忽忽的飄蕩過來,或纏綿悱惻,或慷慨激昂,仿佛直切心肺,聽得鴛鴦心緒陣痛翻湧。
她看著那雙還沒做完的秋靴,有些怔怔出神,目光又看向旁邊針線籃子,裡麵有一把鋒利的裁布剪刀……。
……
大花廳戲台上,那出《滿床笏》已唱完,賈母等人回了榮慶堂休息說話,讓小戲們換裝更衣,準備下一場《白蛇記》。
鴛鴦進了榮慶堂外廳,在小圓桌上給賈母斟了熱茶要端進去。
金文翔家的見機便湊了上來,她方才已得了自己男人的口信,說鴛鴦已應了那事,就等著自己去回老太太。
滿府這麼多長得好的丫鬟,自己那荒唐兒子,為何偏偏看上自己身邊的鴛鴦,還讓大兒媳婦出麵保媒,安的什麼心還不明白嗎。
隻是看到鴛鴦還是冷著臉,心中多少有些沒底氣,便試探著問道:“姑娘這就和我去回老太太去,多大的喜事,也讓老太太高興高興。”
鴛鴦對著賈母說道:“老太太,前幾日大太太讓我嫂子過來保媒,說大老爺看上了我,要娶我做小老婆,我不依。
如今這時候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在家女子一生極少修剪頭發,更不用說這麼大把去剪,這幾乎就是棄絕世俗的意思。
鴛鴦說到這裡,突然從袖子裡掏出那把剪刀,抓起一大把青絲,便死命剪去。
又聽到鴛鴦說什麼看上府上的哥兒,難道鴛鴦竟然悄悄看上了自己,寶玉心中一陣陶醉……。
如果命好,能走到老太太麵前,自然一切都好。
鴛鴦冷笑道:“沒得讓人惡心,這也叫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滿是喜事,我們這就去見老太太。”
這時卻見左側一個人影閃動,飛快上前抓住了鴛鴦拿剪刀的手臂,不過還是晚了一點,鴛鴦頭上的秀發還是被剪下一綹,飄落的地上。
大老爺越性就說我仗著老太太憐惜,將來想往外聘,又說我是看上了府上的……哥兒,才不依這事,還讓哥哥嫂子來逼我……。”
一旁的寶玉聽了這話,眼睛一亮,今日又看到這等尊貴女兒家,沒想到鴛鴦姐姐竟是這等剛烈,心中頓時泛起呆傻,看著鴛鴦目光炯炯的。
賈母正和薛姨媽說笑著,卻見鴛鴦拉著她嫂子突然跪在麵前,臉上都是不屈的神情,賈母和堂上眾人都吃了一驚。
……
說完就拉著她嫂子進榮慶堂,金文翔家的見鴛鴦滿臉氣憤,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卻擰不過鴛鴦拉扯,兩人拉拉扯扯就到了賈母跟前。
說到這裡,鴛鴦忍不住看了眼左邊位置上的賈琮,站在他身後的晴雯和英蓮,一個俏美宜人,一個嬌潤如玉,真是一等一人物。
上首的賈母一聽鴛鴦這話,便瞪大了眼睛,她半輩子沉浸後宅,對家門裡的陰私伎倆哪裡會不清楚的。
鴛鴦心中一陣失落,很快收回了眼光,眼簾低垂,咬牙說道:“今天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在,我當著眾人的麵,我也說了心裡話。
如果沒造化走到老太太之後,服侍老太太歸了西,我剪了頭發做姑子去,就算老太太逼我應了這門親,我也寧死不能依!”
怒道:“真有這麼沒天理的事情!”
我隻是個家生丫頭,絕不敢去巴望什麼府上的哥兒,橫豎一輩子不嫁人就是,這話我說了,也絕不反悔,不然便不得好下場!
賈母等人見了大驚,連忙叫人攔下,可倉儲之間哪裡來得及。
在座的除了府上女眷,就是寶玉這樣嬌生慣養的公子,隻有賈琮從小習武,手腳靈便,這才堪堪攔住了鴛鴦。
鴛鴦抬頭一看,抓住自己手臂的正是賈琮。
見他一雙深如秋潭的雙眸,靜靜望著自己,似乎能奪人心魄,另一隻手卻奪下自己的剪刀。
鴛鴦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心中一陣委屈,有許多話想說,卻根本沒法說,忍不住滾下淚來。
……
賈母怒道:“我就剩下這一個可信的丫頭,你們還是要算計了去。”
然後又指著王夫人說道:“原來你們都是外頭孝敬,內裡都在算計我,知道我對這丫頭好,你們看不過眼,就要弄開了他,好擺弄我!”
堂上眾人聽了這話,臉上都變了臉色。
各自都在心裡想,老太太是不是糊塗了,大老爺和大太太要納鴛鴦做小老婆,和二房有什麼關係。老太太怎麼罵起二太太了。
在場其他人心裡都納悶,唯獨王熙鳳和賈琮,對賈母這種異常言辭,多少都知道其中原因。
賈琮是特殊的局外人,很多事情即便不是親身經曆,也沒人和他言語告知,他也是知道其中一些根底。
鴛鴦是賈母最心腹的丫鬟,據說賈母的私房嫁妝財物,都是交給鴛鴦看管,賈母在財產上對鴛鴦的信重,甚至在兒子和媳婦之上。
試想鴛鴦這樣的人物,賈母怎麼會容許自己荒唐成性的大兒子染指。
賈母必定深知賈赦和邢夫人想納鴛鴦的目的,不外乎是覬覦自己的私房財貨。
賈母沉浸了一輩子內宅齷齪,對自己兩個兒媳的心性必定也看得清楚。
大兒媳雖貪婪成性,多少還掛著外頭,容易看出來。
可這二兒媳卻更是不省油的燈,一串佛珠,終日念經,旁人隻覺她孝順良善,其實心思比蠢得掛像的大兒媳,不知深了多少。
寶玉房裡的丫鬟茜雪,原是賈母房裡的丫鬟,和襲人一起撥給寶玉使喚的。
寶玉房裡的李嬤嬤,也是賈母給寶玉從小安排的奶娘。
王夫人借府上裁剪人口的勢頭,就因一杯楓露茶,這樣微不足道的借口,就攆走了茜雪,告老了李嬤嬤,這是絕了賈母在寶玉房裡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