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三姑娘像往常那樣,在自己院子看過生意上的賬目文牘,便等著二門外管事婆子過來回話。
清晨的陽光並不顯炎熱,從窗外斜斜射入,光線被案幾上那盆水晶茉莉,剪割成細碎搖晃的光斑。
那些光斑的一部分,投射到甄三姑娘婀娜窈窕的嬌軀上,潤澤如玉的臉龐上,蘊生出動人心魄的美好。
她今天穿了件鬆煙綠刺繡對襟褙子,裡麵是乳白色抹胸,下身是條白色馬麵裙,滿頭青絲整齊梳成纂兒,插了一支單鳳鑲珠步搖。
室內飄蕩著一股甜香,不知是那盆水晶茉莉的香氣,還是甄三姑娘身上的醉人芬芳。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是甄三姑娘母親的陪房劉顯家的。
她的男人劉顯,是甄三姑娘的父親甄應泉的伴當,當年是甄應泉最信重的助手。
自從甄應泉出事之後,劉顯夫婦依舊對甄三姑娘忠心耿耿,不是那見風使舵的陳管事之流可比。
自從那日陳管事提取六千兩銀子,幫著甄家三爺繳納運送違禁物的罰銀。
甄三姑娘心中便掛著這事,總覺得有些不對,便讓劉顯去打聽究竟,今天就是等著劉顯家的進來回話。
“姑娘,我們當家讓我來傳話,他說三爺的船隻這兩個月,運過兩次違禁品,第一次是三支魯密銃,第二次運了四支。
因為港口的市舶司吏目是甄家的熟人,才都沒被查扣,這第三次因為碼頭上換了新人,所以才被截獲。”
甄三姑娘聽了這話,臉色一遍,這個三哥居然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第一次是三隻,第二次居然加到四支。
按照大周律法,私運火槍超過三支,形同謀逆之嫌,要被入獄重罪,他的膽子也太大了!
幸好他第三次私運的火槍隻有三支,如果還是四支,就要鬨出大事了。
要知道如今港口的市舶司官吏,都是從神京新調過來的,這些人都是生臉孔,可不會給甄家麵子。
說不得三哥此時已經下獄定罪,到時候甄家要收拾局麵,可就大費周章了。
……
甄三姑娘在宮中陪伴甄老太妃多年,對宮闈內爭,比常人知道得更加清楚。
當今聖上堅韌果敢,心冷決絕,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聖上與太上皇雙日臨空,太上皇雖然退居深宮,完全放權給當今聖上。
但是以當年聖上的秉性,心中隻怕疑慮防範一絲不少。
甄家富貴權勢都賴於老太妃一人,而甄老太妃又是太上皇最親重的養母。
當今聖上對為太上皇簇擁的四王八公,一向冷遇打壓。
就看那賈家寧國一脈,因一樁搶奪他人產業,且並未造成惡果的小案,就被當今聖上連消帶打,直至抄家削爵,何等心狠手重。
由此及彼,要說聖上對打了太上皇烙印的甄家,有多少顧念和好感,說出來隻怕連鬼都不信。
……
長房的三哥卻去做這種忌諱之事,要是被那些揣摩聖心之人,將小事化大,授人以柄,甄家說不得就要大禍臨頭。
甄三姑娘揉了揉眉頭,說道:“家中難道缺了銀子他花,也值得他冒險,去賺這幾支火槍的利是,不可理喻。”
劉顯家的說道:“不說姑娘會這麼想,那個都會這麼說,我們當家的也心中不解,便找由頭請承辦這事的陳管事吃酒。
不過那人口風很緊,吃了五分醉,也沒說清楚根底。
他隻說三爺不是為了錢,是有貴人托了麵子,實在不好回絕,也算給家裡積點香火,以後也好在外頭辦事。”
甄三姑娘聽了這話,俏臉上露出冷笑,三哥管這叫積點香火,他難道不知星火可燎原,這點香火搞不好就要把甄家燒得精光。
又問道:“三哥除了私運火槍,聽說還帶了一白夷人,劉顯有查到這個人的底細嗎,也不知三哥又搞什麼玄虛。”
劉顯家的回道:“我們當家的問了陳管事,說那人是英吉利的一個銀匠,
當家的不放心,又托了熟人,去查看市舶司的入關文牘,上麵也寫著這西夷人是個銀匠,那就不會有錯了。”
甄三姑娘聽了這話,秀美微蹙,一雙美眸中浮現迷惑,自言自語道:“家中並無銀器生意,三哥怎麼大老遠弄個銀匠回來?”
劉顯家的見自己姑娘,站起身子,在房裡來回走動了來回,裙倨輕擺,步態舒緩。
她知道自己姑娘是極聰慧之人,尋常事情都是聞一而知三,十個男子漢都沒她精明厲害。
但她有時候也會遇上想不通的事,通常就會這樣在房裡來回走動,這也算很少見的事了。
劉顯家的怕打擾三姑娘想事情,又小心翼翼說道:“我們當家還說,三爺從姑娘借走的海船,昨天就突然停了入港。
說是最近生意不再用到海船,要先歇一段時間再說。”
甄三姑娘聽了這話,目光閃爍不定。
甄家有一支自己的船隊,那是甄應權一手創建起來,甄應泉出事之後,就有甄三姑娘一手掌管。
這幾年甄三姑娘過了及笄之年,談婚論嫁就在眼前,大房對二房的生意開始動了覬覦之心。
包括那支規模不小的船隊。
但是隻要甄三姑娘還沒出嫁,還有宮裡的老太妃撐腰。
不管是二房的生意,還是這支船隊,就還是甄家二房的產業,旁人動不得分毫。
不過,大房雖然動不了二房的產業,但是借用卻是難於回絕的。
兩個月前,大房的三哥便向甄三姑娘借用海船一艘,說是要做些海運生意。
當時正遇朝廷在遼東掃平女真,三千裡關外之地,儘入大周版圖。
許多有遠見的商人,紛紛北上收購關外的藥材、獸皮、山珍、木材等特產,然後運回江南販賣牟利。
當時甄三姑娘以為大房三哥借用海船,大概就是想去遼東做些山貨生意。
隻是後來事情卻變得有些不對勁。
大房的三哥借了海船,卻不用自家的水手,而是從外頭雇了一批新水手。
因此,他用海船做什麼生意,外人就無從得知了。
這件事情一直讓甄三姑娘心中隱藏憂慮,如今終於鬨出了一些事情。
她心中有些後悔,不應該過多顧忌長輩臉麵,早就應該讓劉顯動用關係,去查問其中根底。
甄三姑娘對劉顯家的說道:“你告訴劉顯,從今日開始,讓他嚴管港口的甄家船隻,除了我們自己生意用船。
所有船隻一律不得借用,包括大房的人也不行!三哥那邊要是有話說,讓劉顯一口咬死了,我自會去大老爺解釋分說。
還有,即便是我們自己的生意用船,在入港之前,讓劉顯安排親信,檢查隨船貨物,以免被外人串通,夾帶了不乾淨的東西!”
她又想了想,說道:“你再去城裡找一個手藝過硬的銀匠,我有用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