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坊,賈家老宅。
賈琮看著書案上的宣紙,墨水淋漓的寫滿了字,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上次教的常用字。
宣紙上還寫了不少齡官自己的名字,因為賈琮教她認字時,特意先教齡官寫自己的名字。
她出身貧寒,家裡人隨便起了乳名小福,一叫就是十多年,一個小女孩養大就不容易了,也沒起過像樣的大名。
自從她被家人賣給了戲班,每日隻能在戲班洗衣做飯為生,對家人難免失望和怨念。
小福這個父母起的乳名,對她來說早就是可有可無的態度。
直到她賈琮和鄒敏兒買了她,戲班的師傅給起了藝名齡官,雖隻是藝名,卻比原來的乳名,卻有意義許多。
自然而然也就被她當做本名,隻是這個名字筆劃結構都不簡單,她初學寫來頗有些吃力。
齡官見賈琮盯著自己的名字看,小臉一紅,拿手遮住那字,說道:“我寫得太醜,公子還是不要看了。”
賈琮笑道:“怎麼會醜呢,你才練了幾天,能寫成這樣已很不容易了,當真聰明的很。”
齡官聽他誇讚,才紅著臉挪開手掌,指著其中一個字,說道:“齡官的齡字,筆畫太多,總是寫不好,你看寫得好醜。”
賈琮見宣紙上那個齡字,筆畫繁多,結構失衡,還有些歪斜,有幾分小孩塗鴉的可愛。
又見齡官秀眉緊蹙,小嘴微翹,看著自己寫的齡字,似乎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他拿起毛筆,在宣紙上空白之處,用秀雅端正的正楷,工工整整寫了齡官兩個字,看得一旁的齡官兩眼發亮。
賈琮笑道:“寫字沒有捷徑,多寫多練就好了。”說著把毛筆遞給她,眼中帶著安慰和鼓勵。
齡官拿過毛筆,照著賈琮寫好的兩個字,似模似樣臨摹起來。
她天資不俗,心思聰慧,隻是臨摹了幾次,寫得比原來就好了幾分,但還有不足,這畢竟不是可一蹴而就的事。
賈琮笑著拿過一張新的宣紙,走到她身後,伸出右手握著她執筆的小手,引導著她,在宣紙上寫了四五次她的名字。
每寫一筆便在她耳邊提示筆觸轉折,力度輕重,緩去急回等用筆竅門。
齡官的小手長得很是秀巧,手掌綿軟細薄,十指纖纖細長,握筆手型雋美動人。
隻是賈琮將她小手握在掌中,卻發現微有粗糲之感,想來是她在戲班中每日洗衣做飯,磨粗了手膚,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憐意。
齡官隻覺得賈琮的手掌溫和妥帖,小手被他握著,有種異樣的安定和歡喜。
原先她自己臨帖之時,全神貫注,手臂總是緊繃著的。
如今被他握著小手,整個人莫名的鬆弛下來。
她嘴角帶著笑意,跟著賈琮手勁引導,點橫撇奈,一筆一畫,時快時慢,說不出的順暢快意。
隨著筆勢起落,時而如會當絕頂,時而如飛流三千,手掌相合,肌膚相接,臂力同生,隱隱能體會到書道玄妙的蘊意。
齡官從來沒有想到,寫字竟有這般心動的樂趣,她希望賈琮就這樣握著她的手,一直就這樣寫下去……。
窗外傳來豆官爽翠鏗鏘的唱聲:“偌大的煙花不放愁,庭槐吹暮秋……。”
曲聲悠揚,回旋不散……。
那株被豆官對著練唱的玉蘭樹,亭亭玉立,雖還未到花期,但在豔陽輝映之下,枝繁葉茂,每片葉子都溢著盈盈動人的新綠。
……
金陵,成賢街,海雲閣。
金陵城中人儘皆知,十年前金陵甄家出了位經商天才,就是甄家嫡次子甄應泉。
他目光獨到,早早看出海貿生意巨大潛力,在朝廷還未成立三地市舶司,未公布海政措施之前。
便在族中力排眾議,變賣甄家部分祖產,籌措大筆金銀,提前組建甄家海船隊,並在城中旺地購買商鋪。
等到嘉昭帝毅然推行外夷海政之策,金陵甄家比所有人都搶先一步,爭搶到了大周海政的第一桶金。
雖然五年前甄應泉出海失蹤,但他給甄家創下的海政基業,卻已成為甄家富貴的最大保障。
更何況他還生了一個出色的女兒,具備和他一樣精準眼光和堅韌魄力,甚至在智謀更加青出於藍。
這家海雲閣位於金陵黃金地段,是當年甄應泉創立的甄氏五大商鋪中,經營規模最大的一間。
自從五年前甄應泉出事,雖然他的獨生女甄三姑娘接掌了父親的生意,但三姑娘畢竟是個女子。
在甄家的內部經過一番內耗拉鋸,甄家長房的甄三公子開始涉足家中生意。
或許是不想在人前,示弱於他那位異常出眾能乾的堂妹,甄三公子對家中生意也算上心。
這家海雲閣因為是甄家最大的海貿店鋪,所以他常會來店裡轉一轉,看看鋪中人氣冷暖,查看當日的銀流出入。
今日上午他像往常一樣,到海雲閣巡視,卻讓他遇上件很惱火的事。
二房的大管事突然到了鋪子中,要調走二房在店中當年的紅利和往年餘銀,總計有十八萬兩。
即便以甄家的豪富,十八萬兩也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
甄世文壓住怒火,問到:“顯叔,為什麼突然要提走這麼多銀子?”
劉顯恭聲說道:“三爺,這些是二房在店裡的分紅,以及往年積留在賬上的餘銀,按規矩二房來提走,也在常理之中。”
甄世文見他神情恭敬,話語和緩,但說出來的話卻軟中帶硬,沒有留下絲毫商榷餘地。
劉顯雖是甄家的家生奴才,但甄世文對他不敢輕易撕破臉,彼此之間還要保留幾分體麵。
世家大族的家生奴才,都是幾輩子服侍各輩主子,和家中長輩的關係都十分親密。
這劉顯祖父母當年都是甄老太太的陪嫁奴才,是老太太最貼心的心腹。
劉顯的祖父早就去世,但他的祖母依舊硬朗得很,還時常進內宅陪老太太嘮嗑,老太太對他們劉家子弟,一向也親近得很。
況且劉顯當年是他二叔的心腹,二房生意上的大管事,是自己三妹的臂膀,不管是哪種身份,都不得不讓甄三公子顧忌一二。
甄世文耐著性子問道:“是三妹讓你來提取銀兩的?
如今正是生意旺季,店裡不管是進貨,還是老客賒賬,都需要一定數量存銀壓箱。
三妹一下子提走這麼多銀子,鋪子上還怎麼做生意?”
劉顯說道:“我和三姑娘都盤過店裡賬目,就算提走這些銀子,店裡的銀流也足夠支撐日常生意往來,三爺倒是不必擔心。”
甄世文聽了這話有些語塞,他剛才叫嚷不能提走銀子,不然店裡沒辦法做生意,不過找個由頭來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