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說道:“我想鄒姑娘一定有過安排,讓你們留意兵部右侍郎張康年的舉動。”
許七娘回道:“鄒姑娘說,當年大人入鄒府拿問鄒懷義之時,張康年的反應十分古怪,疑以言語暗示其人自儘,嫌疑極大。
而且他和周正陽的關係有些不尋常,所以讓我安排人手,監察他的日常舉動,隻是目前還沒發現可疑舉動。”
賈琮說道:“除了監視張康年的動靜,還要再加上一人,金陵都指揮司指揮使杜衡鑫。”
許七娘聽到杜衡鑫的名字,心中一跳,問道:“賈大人,杜衡鑫乃是金陵都指揮司正二品主官,難道他也和案子有牽連?”
賈琮說道:“眼下並沒有實證,可以說明他和案子有關。
不過,水監司千戶鄒懷義、金陵衛指揮周正陽,甚至調任兵部的張康年,說起來都是此人的麾下。
他的官職比張康年更高,手中的權柄自然也更大,目前周正陽的下落依然沒有頭緒,循例對他加以排查,也在常理之內。
而且,十五年前聖上初禦極之時,他曾調往神京,並從小旗竄升至百戶。
但調回金陵之後,履事十三年才升遷至二品指揮使,按常理他受聖上器重,不該升遷如此慢。
所以除了留意他日常舉動,他在金陵履職十幾年的詳情,最好也要收集……。”
許七娘聽了這話,心中思緒盤旋,當日她從六合那位老吏口中,查到當年杜家的舊事,以及杜衡鑫不尋常的來曆。
而那一年發生的大事,確實有些多。
她曾告誡過鄒敏兒,杜家之事可能涉及當年皇權更迭劇變,其中凶機難測,讓她不要去輕易觸碰。
她沒想到賈琮偏偏也關注上此人。
但是賈琮半句沒提到杜衡鑫和金陵杜家的關聯,許七娘也沒理由做什麼勸阻,不然未免太著痕跡。
而且,她也不清楚鄒敏兒有沒有將杜家密事告知賈琮。
對許七娘這樣的人來說,做任何一件事,說任何一句話,她都會下意識衡量其中的風險,這已經成為她的本能。
“大人放心,我今天就安排人手,著手辦理此事。”
……
賈琮說完事情,正要轉身離開,許七娘又說道:“大人,我和鄒姑娘共事一場,她不幸亡故,實在始料未及。
聽說是鄒姑娘的後事是大人料理的,不知鄒姑娘安葬在何處。我也好去拜祭一番。”
賈琮回頭望了她一眼,心想鄒敏兒到底還是細心,早就想到這一步。
而自己得了她囑托之後,也是馬不停蹄辦理此事。
他甚至讓江流隱蔽身份,花錢讓人從城西亂葬崗,找了具被棄的無名女屍,並且小心修整儀容。
最後又更換人手,在城中找了另外專門做喪葬白事的杠房戶,將那具女屍埋入墳中。
就算將來有人開棺查驗,甚至企圖翻查舊事,也找不出什麼破綻。
他特地在覆舟山的墳塋做好之後,才來見許七娘,就是將對方可能詢問鄒敏兒之事,都半點不拉算在其中。
賈琮肅聲說道:“她葬在太平門西側覆舟山,她母親的墳旁,這也是她臨終時囑咐的。
刺殺鄒姑娘的凶手,從形貌和身手判斷,確定為東海巨盜劉敖手下女匪水羅刹,還請許掌櫃據此上報中車司。
另外,水羅刹的行蹤,需中車司加緊追蹤,鄒姑娘不能白白丟了性命,一定要讓那女人血債血償!”
許七娘見賈琮相貌俊美,見麵以來言語縝密,一副文質彬彬,這剛才說到最後,語氣突然變得森然,透著一股陰沉的殺氣。
心中微微有些栗然,鄒敏兒臨死前將所有托付於賈琮,可見對他的信賴之深,都說這兩人一貫私情曖昧,看來是不假了。
許七娘說道:“大人放心,鄒姑娘是中車司中人,她被人暗害,便是金陵中車司之恥,我已安排在城中搜索水羅刹的蹤跡。
還搗毀了劉敖在城中的兩個檔口,除掉了劉敖安插在城中的五個密探,雖然依舊沒有水羅刹的蹤跡,也算幫鄒姑娘出了一口氣。”
賈琮眼睛一亮,問道:前幾日城中一家米糧店和古董店,接連發生命案,原來是你們做的。”
許七娘微微一笑,憑生妖嬈,說道:“這兩處地方也是我們最近查到,這些人原先都是殺人掠貨的海盜。
上岸之後乾得也是銷贓傳信的勾當,都有卻死之道,錦衣衛已從兩家店鋪中,查到他們勾連劉敖的佐證。
待鄒姑娘之事向神京上報,相信這兩件案子很快會不了了之……。”
……
賈琮走出杏花酒鋪時,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這位許七娘,年過雙十,成熟嫵媚,姿容秀麗,風韻妖嬈,外表是個當壚賣酒的美人。
這樣水潤的女人,大概是每個男人的恩物,一般人都會對這樣的女子,會不由自主放低戒心。
可此人內裡卻著實不簡單,賈琮和她一番應對,發現她對自己言語柔順,骨子裡卻含著韌性。
即便自己有鄒敏兒的身份令牌,職司也高於她,她卻依然有理有據,不亢不卑,表麵恭敬,內裡卻半點不落下風。
而且賈琮和她言語對答,能隱約感覺到,她每一句話,語速不緊不慢,似乎逐字逐句深思熟慮,隻言片語都有權衡進退,心思城府頗為深沉。
鄒敏兒雖然也聰慧精明,但是比起許七娘的幽深老練,卻顯得多有稚嫩,這是年齡和閱曆決定的。
更何況許七娘能這般隱伏經年,寂寂無聲,終於讓自己一個隱門中人,搖身成為中車司乾員。
沒有驚人的毅力和智慧城府,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可是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身邊有一個曲泓秀,就好像一個最複雜的遊戲,突然被人開了外掛。
即便許七娘再逼真的偽裝,在自己眼裡還是一眼假的贗品。
等到賈琮走道杏花巷的巷口,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坐落在巷子中間那家酒鋪。
在周圍的房宅和店鋪之中,它並不顯得有什麼特彆之處,和光同塵,毫不出奇。
此時,賈琮的心中盤旋著曲泓秀說的那句話:
許七娘八年前嫁到金陵,多半是受門中安排,長遠籌謀此事,隱門中不知那位人物,如此長遠設局,隻怕所圖非小……。
等到他走出杏花巷,便彙入金陵城繁華喧囂的街市,人潮如流,市列珠璣。
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憂慮和感慨。
金陵,虎踞龍盤之地,大周太祖龍興之所。
大周最富庶的江南六州一府的核心,國朝半壁江山陪都所在。
嘉昭帝的海政從這裡興發,無數仰慕中原漢家輝煌的外夷,遠航萬裡,從這裡停駐登陸。
如此一座恢弘耀眼的巨城,在散發美倫燦爛的同時,也隱藏了太多的陰森和黑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