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弟,我素來知道二哥的性子,他最怕大老爺的,如不是大老爺的吩咐,他多半不會跑那麼遠折騰,每日吃酒聽戲,他都還來不及呢。
我聽彆人說錦衣衛詔獄,不是人呆的地方,裡麵的酷刑是人都受不了,二哥是個沒吃過苦頭的少爺,哪裡經得住這些,必定什麼都招了。
我聽說往邊關販賣鹽鐵,形同謀反,是很大的罪過,要是大老爺落了罪名,你這當兒子的必定是要被連累的。”
一旁的邢岫煙聽了迎春的話,俏臉也微微發白,一雙明眸擔憂的看著賈琮。
賈琮笑道:“我說今天二姐姐怎麼棋路都亂了,原來是聽了這些話的緣故,如今二姐大可不必在這上麵擔憂。
弟弟心中有數,二哥這次的事情,並不會在明麵上牽扯上大老爺,也絕對不會牽連上我,西府或許要受些動蕩,東府必定會安然無恙。”
迎春臉上神情一鬆,喜道:“那便是最好,害我白擔了半天的心。”
賈琮見迎春聽了自己的話,也不問為什麼,似乎無理由就相信自己,多少有些盲目迷信的意思。
隻是這棋盤上的形勢都陡轉,迎春手上棋路一變,再不像方才大意鬆散,沒走上幾步便反殺賈琮一塊。
一旁的邢岫煙見了賈琮的自信,還有迎春的放心,她的心神也放了下來,還笑吟吟斟了一杯茶端給賈琮。
賈琮這邊正絞儘腦汁,要在棋局上扳回頹勢,突然聽到外頭繡橘的聲音:“平兒姐姐,你怎麼來了?”
賈琮聽到平兒脆靈靈的聲音:“我有事
情找你們三爺,去了他院子,晴雯說他在二姑娘這裡呢。”
繡橘說道:“三爺在裡屋和我們姑娘下棋呢,平兒姐姐快請進。”
屋子裡賈琮聽到外頭聲音,便停了棋子,正看到平兒進了裡屋。
一頭烏鴉鴉的秀發在腦後梳成辮子,穿著艾綠底子刺繡鑲領長背心,米黃交領單衣,米黃色長裙,腰上係水綠汗巾,顯得十分俏美利落。
她看到賈琮不由自主的臉上一紅,心跳都有些加快,說道:“我們奶奶在外頭得了二爺的消息,請三爺過去商量事兒。”
賈琮聽了一愣,說道:“我也打發人等著外頭消息,還沒見回報,二嫂那邊倒是比我更靈通些,我們這就過去。”
平兒連忙應了,跟在賈琮身後出了屋子,迎春看到平兒背影,那雪膩瑩白的耳根子一片通紅。
迎春心中微微古怪,平兒是怎麼回事,看到琮弟乾嘛臉紅成這樣,連耳根子都紅了,以前她見琮弟可從沒這樣,這是搞什麼鬼?
……
伯爵府,後花園。
賈琮帶著平兒,朝著兩府夾道的連廊走去。
賈琮身高腿長,步履輕健,沒走幾步就到了前麵,發現身邊不見了平兒影子,便停下等她。
等到平兒快步趕上,兩人才並肩而行。
自從賈琮搬到西府清芷齋,日常王熙鳳有事情找他,都是平兒來往傳話,這幾年時間兩人已混得很熟,平常見麵都要閒聊上幾句。
但那日王熙鳳那番潑辣的話語,讓兩個平時本十分熟絡的人,彼此多了一層說不清的淡淡尷尬。
好在這種古怪的感覺,並不讓人怎麼彆扭,對賈琮來說,俏麗可人的平兒,可不是精明銳利的王熙鳳,還是讓人很願意親近的。
平兒見賈琮特意放慢了腳步,隨著自己身邊不緊不慢的走著,心中生出一種難言的甜蜜和陶然。
以往她和賈琮在府上也沒少來往傳話,她雖然也生出一些意思,不過心中並不敢當真。
在平兒眼裡心裡,賈琮是府上的少爺,是東府的伯爺,賈家東西兩府頂尖的人物,自己隻是二房陪嫁丫頭,賈琮對她來說顯得有些距離。
可是今天自己走在他身邊,往日的疏離似乎都消融了,即便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平兒想到那天王熙鳳的話,她才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自己可以離他這麼近……。
兩人過了兩府相連的夾道小門,往王熙鳳的小院而去。
一路上賈琮在想著王熙鳳得了賈璉什麼消息,而平兒跟著他身邊,似乎腳踩棉花,心頭一片迷迷瞪瞪的。
……
兩人進了鳳姐院子,又進了正房外室,賈琮見王熙鳳正靠在炕上,臉色微黃,神情倦怠,太陽穴上還貼著梅花膏藥子。
王熙鳳見了賈琮和平兒進來,連忙坐直身子,說道:“三弟來了,快坐,平兒去倒茶。
今天請三弟來,是我得了你二哥的消息,今天中午他被押出了錦衣衛衙門,已解往大理寺收押。”
賈琮聽了有些意外,說道:“我也派人在外頭盯著,沒想到還不如二嫂消息靈通。”
平兒端了茶進來,隨口說道:“奶奶讓旺兒租了錦衣衛衙門對過的房子,讓旺兒帶著兩個小廝,住在那裡日夜守著,所以才得了消息。”
賈琮說道:“二嫂真是有心了,錦衣衛我使不上力氣,但在大理寺我有相熟的,會儘快想法打聽消息,得了結果我們也好有個算計。”
王熙鳳聽了心中一喜,說道:“如此就要多勞煩三弟了。”
賈琮說完事情,起身便要離開,突然想到了些什麼,說道:“二嫂,二哥是榮國府世子,如今身陷囹圄,必定在神京傳得沸沸揚揚。
眼下不知有多少眼睛會盯著咱們家,世道炎涼,都說牆倒眾人推,二哥如今生死難料,這個關口,家裡千萬不能再讓人抓住新把柄。
一旦再生出事情,恐怕既要雪上加霜,真會把二哥的性命斷送進去。”
王熙鳳聽了這話,臉上生出恐懼,連忙說道:“三弟是個有見識的,不像我們娘們是婦道人家,能看清楚多少凶險,三弟有什麼話儘管說。”
賈琮回道:“有些事和我不相關,本不應該我說這些話,但如今是緊要關口,也少不得告訴二嫂。
往年我聽到府上傳聞,二嫂有拿了閒置銀子在外頭放印子錢。”
王熙鳳聽了這話,臉色大變,她放印子錢的事情,隻有平兒、旺兒媳婦知道,不要說老太太和太太毫不知情,連賈璉她都是瞞著的。
琮老三莫非是個鬼不成,這種私密事他是怎麼知道的。
王熙鳳馬上看向平兒,她以為是自己要將平兒許給賈琮,這丫頭動了春心,竟然私下告訴了賈琮。
平兒見了王熙鳳的眼神,那裡不知道她的心思,臉色微微一變,神色焦急的對她搖頭。
王熙鳳一見平兒的神情,馬上就相信不是平兒露了口風,平兒從小就跟著她身邊,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
賈琮見了兩人的表情,那裡不知道其中意思,說道:“這事不是府上什麼人告訴我的,二嫂這事雖然隱秘,但外頭知道的人不少。
隻要稍微留心,便是瞞不住人的,放印子錢官府是嚴禁的,雖很多大貴之家都在做,但是利錢太高,動輒讓人家破
人亡,實在有傷陰德。
如今二哥涉及販賣鹽鐵的重罪,不但他一人遭難,整個榮國府都要被牽連,這種要命的關口,如果再讓人抓住放印子錢的把柄。
數罪合一之下,隻怕二哥的事會更加不可收拾。”
王熙鳳聽了賈琮的話,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她這人好精明算計,一向愛財愛權。
她又有榮國賈家作為依仗,放印子錢一本萬利,來錢容易快捷。
神京許多勳貴大家,都在暗中乾這事,王熙鳳這樣膽大的,豈會放過這種事。
雖然平兒私下勸過幾句,她那裡會放在耳朵裡,這幾年抽調公中的銀子作本錢,狠撈了不少銀子。
如今聽了賈琮一番話,背上出了一層冷汗,往日府上大老爺的貴勳在位,彆人就算知道她放印子錢,也不敢輕易為難。
但眼下這個情景,牆倒眾人推,爛泥大家踩,一旦有人發難,那就要一敗塗地。
王熙鳳連忙說道:“三弟這話有理,我今天就讓人把本錢儘快收回,利錢一文我都不要了。”
賈琮說道:“正該如此,那怕損失一些本錢,這事越早了結越好。”
等到賈琮離開,王熙鳳對平兒說道:“你去告訴來旺家的,我們放在外麵的錢儘快收回,不要再盯著人家的利銀,隻要收回本錢就好。
而且務必要收回契書,就算虧一些本錢也就罷了,反正以前也賺了不少,怎麼都儘虧了,隻是要越早了解越好。
另外手頭兩樁請托官司之事,也都馬上推掉,收的禮金都退了了,讓對方寫了收據條子回來,就說無能為力。
琮老三總歸是官麵上的人物,這種要命關頭,比我們女人看得通透,隻要能保住二爺的性命,其他都不重要。”
平兒臉有喜色:“三爺說的都是正理,也是奶奶通透,這些事本就帶著風險,早該如此了,咱們家開源節流些,也不缺那幾個銀子。”
王熙鳳苦笑道:“你這死丫頭,話倒是說的輕巧,我能節省些,難道老太太、太太、寶玉那裡也省得了?不過如今管不了這麼多了。”
王熙鳳突然意識到什麼,冷笑道:“你這小蹄子,人還沒跟了三弟呢,先幫著他說話了,白養你這麼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