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裡更清楚,賈璉獲罪發配,王熙鳳在賈家失去大半依仗,如今算是勢單力薄。
不管是親緣上的同房兄弟,還是自己在賈璉一事上的儘力,王熙鳳都會義無反顧站在自己這邊。
並且,賈琮深知王熙鳳要強的心性,她不會錯過眼前重掌家事的機會。
所以,賈母以王熙鳳有身孕為話頭,意欲阻攔此事,根本不用賈琮出言辯解,王熙鳳必定自己會有話說。
……
果然,隻等賈母話音剛落,王熙鳳清脆利落的聲音便響起:“老太太體恤我,自然是我的福氣,不過這一樁事,老太太並不用太擔憂。
如今我雖有些不便,但是往年管家之時,平兒一直跟隨左右,她對府上諸般事務都爛熟,日常繁雜自有平兒幫我料理,並不會累到我多少。
隻是,如今三弟承襲家業,做了榮國府家主,我這嫂子也隻是幫著代管家業。
本來平兒已定了名份,但她畢竟還沒去東府落房頭,依舊還算是西府的人。
還要三弟從東府調個貼心之人過來,和我一起坐鎮,如此才能裡外順當,更加名正言順。”
賈琮聽了王熙鳳這話,也是微微一愣,他雖然精明,但是畢竟沒管過府邸家業,自然不太清楚裡麵道道,有些細節不一定能想得到。
但是王熙鳳卻是個中老手,管理府邸的彎彎繞繞沒有不清楚的,她提出讓賈琮從東府調一個心腹過來,也是大有深意。
賈琮隻是略微思索,馬上就領悟到王熙鳳的算計。
雖然自己做了榮國之主,但根基多少有些薄弱,賈母和王夫人在西府坐鎮了半輩子,在西府可以說根深蒂固。
府上多少世傳的家生老仆,隻怕會更買賈母和王夫人的賬。
當然這也隻是暫時的,賈琮有皇家欽命襲爵的大義,隨著時間流逝,他在榮國府的影響力,用不了多久就會蓋過賈母和王夫人。
隻是眼下一段時間,正是新老交替之時,新勢剛生,舊勢尚存,以王夫人的心性做派,必定是會生出些事端的。
賈琮如果隻是一味將西府家事扔給王熙鳳,作為賈母和王夫人的晚輩,隻怕王熙鳳會勢單力薄,甚至會被賈母和王夫人用孝禮大義牽製。
但是賈琮如果從東府派一個心腹,幫著王熙鳳坐鎮西府,相當於賈琮這個家主在時刻參與西府之事,無形中就是給王熙鳳撐腰。
賈琮身上有欽命承爵的大義,即便賈母和王夫人心中不快,也要因此有所顧忌。
想通了此節,賈琮也不僅佩服王熙鳳的心思機敏,不過是在和賈母應對的瞬間,便能想出這等合縱結勢的妙計。
……
賈母和王夫人都是一肚子後宅伎倆,王熙鳳能想到的事情,她們自然也都能想到。
她們明白王熙鳳這是要從東府拉幫手,借著賈琮的勢頭,將管家之事徹底做實,不讓旁人插進去分毫。
本來她們商議幾日,為了把持榮國家業,要從賈琮手中拿過榮國管家之權。
可是入堂隻是稍許對峙,賈琮輕描淡寫幾番話,加上王熙鳳在一旁搖旗,立刻將掌控了話語權。
但是她們還有什麼辦法,因根本沒有借口和位份去阻攔,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背道而馳。
賈琮說道:“還是二嫂想得妥當,明日我給五兒配一個執事丫鬟,過來幫襯二嫂管理家務,二嫂有了人手,也可少些勞累。”
王熙鳳笑道:“這樣就最好,五兒姑娘是一等細心妥帖之人,她本就是西府家生子,對府上事也熟悉。
這幾年又在三弟身邊調教,更是事事妥當,有她幫襯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
這幾年隨著賈琮起勢,賈母和王夫人對他身邊人都有關注,賈琮身邊有四個貼身的大丫鬟。
賈琮日常器重的除了從小服侍的芷芍,便以這個五兒最為心腹,賈琮日常穿戴飲食都是她來打理。
如今賈琮派了這個丫頭過來,可見方才賈母提議讓王夫人管家,已讓他對西府之事不再等閒視之。
他派了心腹的五兒過來站位,王熙鳳管家之事也就徹底坐實了。
王夫人想到當年廚房的柳嫂曾動過心思,想讓獨生女五兒到寶玉房裡應差,那時寶玉可是榮國府的鳳凰,想要沾光的人也是極多。
隻是王夫人嫌五兒長得嬌氣,形容舉止居然和黛玉有些相似,便心中嫌棄的不行。
於是借著賈琮搬到西府的契機,把這五兒打發給賈琮作丫鬟,既扮了賢德,做了好人,也省得這長得嬌媚的丫頭來禍害寶玉。
可王夫人是萬萬沒想到,過去了這麼些年,當年的廚役之女居然修煉成精,回過頭來要料理西府家業,這不是生生爬到自己頭上。
想到這些破事,王夫人滿腹羞惱,鬱恨如火,握著念珠的手指節都有些發白,似乎能把手上的念珠掐碎。
賈母看到眼前這一幕幕,心中歎息,本來她還想儘量平衡家業,可終究還是不行的,經過這一遭,這琮哥兒算是攥撈了西府的家業。
自己這二媳婦雖是個心狠的,但不管是見識能為,還是權勢大義,都完全不是這小子的對手,如今這祖母還在堂,事情就已經成這樣。
以後自己要是歸西了,二房還不是被這小子捏在手心把弄……。
……
正當賈母和王夫人各自心思鬱悶,難以派遣之際。
突然聽賈政說道:“老太太,當年老太爺臨終遺奏,讓大兄襲爵,兒子襲府,所以才讓二房入居榮禧堂。
如今琮哥兒奉聖諭承襲家中爵位和產業,也算繼承父叔輩的衣缽,榮禧堂是榮國正堂,曆來都是家主居所。
兒子如今再居於榮禧堂,於宗人禮法不合,兒子的意思是遷出榮禧堂,讓琮哥兒入居,如此名正言順,彰顯我榮國府禮法正溯。”
賈政這番話一說,立時鎮住了榮慶堂中每一個人,一時之間竟鴉雀無聲。
賈琮聽了賈政這一番話,也是心頭巨震,他自從十歲遷居西府,因刻苦自勉,一貫得賈政愛護器重,他對賈政也心懷感恩尊崇。
但是賈政性情古板迂直,在家事和國事上難免碌碌無為。
但今天聽他這一番話,居然有這等胸襟,遇上家門承襲巨變,能夠坦然處之,沒有迷惑於正溯榮耀,進退法度嚴謹。
雖然還是難免一股迂直之氣,但是內心禮法如山,可昭日月,自有胸中一股堅持,不得不讓人佩服。
王夫人一聽賈政這番話,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立起來,一臉憤懣的看著自己丈夫。
她也是出事世家,三從四德,從小熏陶,自從嫁給賈政以來,大概是第一次用這麼逾矩的目光看丈夫。
她做夢都沒想到賈政會說出這麼荒唐的話,如今二房已失去了爵位和爵產,在榮國府已無所依仗。
如今他們夫婦居住於榮國府正溯榮禧堂,也是二房僅存的排場體麵。
而且,王夫人心中算計清晰,以賈政一貫對賈琮的恩義,賈琮對於賈政的親近崇敬。
隻要沒有外來的緣由,賈琮是絕對不會主動提出,讓他們夫婦遷出榮禧堂。
所以即便二房在榮國府失去一切,但他們夫婦依然可以在榮禧堂終老,這是王夫人對於嫡脈正溯的最後念想。
如今,賈琮都沒提這個話茬,自己丈夫倒是傻愣愣的說了出來,這還讓不讓人活啊!
上首的賈母已勃然大怒,對賈政喝道:“你給我住口,我還沒死呢,那裡輪到你說這種話!
當年你老爺臨終之時,向太上皇上了遺奏,你也是奉旨襲府才入居榮禧堂,名正言順,無可指諦。
如今你都住了一輩子榮禧堂,現在要搬出去,傳了出去我這張老臉還往那裡擱,世交老親聽了還不要笑話死!”
賈政剛才憑著胸中血氣,說出搬出榮禧堂的豪言,本來隻覺得直抒胸臆,意念通達。
可是被賈母這一頓斥罵,心中的氣勢一下便落了下來,隻是低了頭不敢反駁。
賈母又對賈琮冷聲問道:“琮哥兒,我知道你如今奉旨承襲榮國家業,照理可以入住榮禧堂,你是不是要逼著你老爺給你讓位。
你要是有這個打算,今天趁早便說個明白,省得讓你老爺自己在那裡謙讓起來!”
賈琮心中有些無奈,這可真是無妄之災,自己有一大座東府都住不夠,誰還想著去住榮禧堂。
說道:“老爺萬不可如此,我雖承襲家業,但隻在東府安居,我自十歲遷居西府,多得老爺關愛教誨,親情恩義絕不敢忘。
老爺和太太隻管在榮禧堂安居終老,也好讓琮一儘孝義之禮。”
賈母一聽賈琮這話,臉色嚴厲的神情鬆弛下來。
王夫人聽到賈琮那句,在榮禧堂安居終老,心中也大鬆了一口氣。
自己果然猜的沒錯,這小子即便將榮府的家當看得嚴,但是在明麵上對老爺絕對不敢無理。
賈政鼓起勇氣,又說了幾句搬出榮禧堂的話,又換了賈母一頓訓斥,王夫人連忙在一旁相勸。
如此鬨了一通,賈政的意見終究不會被采納,就像他往日要對寶玉嚴加管教,總會被賈母和王夫人,軟硬兼施的跑偏方向。
賈琮對賈母和王夫人的自說自話,實在有些膩味,既然西府管家的要緊之事已理清,他便找了由頭出了榮慶堂。
其實在賈琮看來,賈政夫婦是否繼續住在榮禧堂,不是賈母或者他說了算。
要看外頭的世道人心,沒人關注此事,賈政夫婦終老榮禧堂,沒有半點問題,他自然也是無有不可。
但這幾日這麼多勳貴官員上門道賀,自己承襲榮國爵之事,滿城皆知,眾目睽睽。
一旦有人解讀過度,關注到這種不起眼之事,多半就會節外生枝,生出麻煩和事故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