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聽賈琮突然這麼一說,心中都微微一愣。
其實這樣的疑問,這些年並不是沒在心裡閃過,隻是賈家人一味享樂奢靡,蒙蔽雙目,才力和見識有限,無法探究其裡罷了。
賈琮繼續說道:“這世上的事情,都是此一時彼一時,境況不同,處置應對自然也要轉圜變化。
眼下琮屢受皇恩,先是因功封爵,並加賜世襲罔替之恩,上年又加恩承襲榮國爵,皇恩浩蕩,朝野矚目。
如今賈家一門雙爵,老爺和琮又是朝廷命官,一心俯首國事,這等境況,足以扶保滿門富貴,更應惜福知足。
如還要施以重金,賄賂宮中,擾亂宮闈,為賈家女謀取後宮高位。
一旦事情傳開,朝野之中,必定覺得賈家不惜皇恩,傾心權勢,貪得無厭!
琮如今是榮國府承爵人,賈家賄賂宮中的銀兩,如出自西府公中,琮身為家主便難辭其咎,並定會被誣為此事主謀之人!
隻怕到了那時,都察院禦史的彈劾,必定會轟然而至,原為謀取宮中聖恩,旦夕之間便會給家門招惹禍事。”
賈政和賈母聽到禦史彈劾轟然而至的話,臉上都有些變色。
當初賈母和王夫人阻撓賈政搬出榮禧堂,結果招致禦史和其他朝官聯手彈劾,鬨出好大一場風波,至今還心有餘悸……。
……
賈琮繼續說道:“當今聖上是古來少有的睿智之君,明察秋毫,嫉惡奸邪,一旦以為此事是琮授意所為,必定對琮大所失望。
為臣者被君心棄絕,還有什麼前程可言。
琮數年來任心國事,瀝血疆場,都要成了一場空,賈家眼下的榮耀富貴,也會旦夕傾覆!”
賈母和賈政聽賈琮這一番話說來,語氣漸漸變得冷厲,讓人有些不寒而栗,兩人都各自變了臉色。
而話中的意思他們也都聽得清楚,其中因果道理,也是絲絲入扣,絕不是什麼危言聳聽。
賈政凜然說道:“我隻說以前三年之選,賈家都是這般操持,卻沒想到如今時過境遷,竟沒想到眼下這厲害的一層。
如今再從公中支取銀兩操辦此事,那就真的生生害了琮哥兒,如果琮哥兒因此官途受損,賈家還有什麼屏障,那真是因小失大了!
老太太,如此看來此事必定要作罷,琮哥兒說的沒錯,賈家眼下富貴穩妥,實在應該知足常樂,不要再節外生枝。”
賈母聽了賈政這話,微微歎了一口氣,雖然心中有些不甘,但不得不承認賈琮的話大有道理。
她落地便得天獨厚,生在貴勳高官之家,嫁得更是當世頂級國公豪門,一輩子都顧著過高樂日子。
要想高樂首先就是要穩妥,賈母仗著家中世傳爵位和財富,對子弟科舉入仕都不以為然,覺得勳貴豪門沒必要靠讀書改換門第。
甚至對賈琮少年得誌,攀附官位太高,都覺得頗有風險,對賈政言賈琮不用二十年必入閣,也曾經出言訓斥,讓他不要唆使子侄激進。
可見賈母心中貪圖安逸和守舊,已是根深蒂固。
當年她同意元春入宮,不過是為家門落一著閒棋冷子。
元春博得聖寵,如是錦上添花,她自然樂得安享,但如果是火中取栗,她必定要避之不及。
王夫人見賈琮一番鬼話,不僅完全說動了自己老爺,看老太太的神情似乎也被他蠱惑住了,心中不由大為焦急。
說道:“琮哥兒這話是不是言過其實了,難道大丫頭在宮中自己得了聖上看重,也能怪到你的頭上?”
賈琮看了王夫人一眼,哪裡不知自己將話說到這份上,王夫人心中依舊還不死心。
他淡淡說道:“隻要不從賈家公中提取銀兩,用來買通操持此事,大姐姐自己得了聖上恩寵,自然不關我和家裡的事。”
……
王夫人聽了這話,原先極其鬱恨的內心,稍微鬆了一口氣。
如今她也深知,有了賈琮剛才一番說辭,自己休想再從公中提出一兩銀子。
但即便自己老爺也被賈琮說動,她卻不會就此甘心作罷。
眼下二房已墮落到這個地步,讓王夫人寢食難安,女兒的前程,就是她的榮耀,是她一輩子最後的體麵。
當年王夫人是金陵王家的嫡長小姐,過得也是金尊玉貴的日子,嫁入賈家也是當家太太。
在賈琮承爵榮國爵之前,王夫人幾乎就是賈母的翻版,這讓她心氣居高不下,怎麼也做不到和光同塵。
她會將自己侄女王熙鳳撮合嫁入賈家,並且讓王熙鳳代替自己掌家,不僅因為王熙鳳是她的嫡親侄女,更因王熙鳳和她性情相仿。
王夫人本就是王熙鳳那樣乾練狠辣的女人,隻是嫁入賈家之後,賈母的厲害,長子賈珠的過世。
促使她換上一副佛口善麵的模樣,以此讓自己在賈家留下好名,愈發站穩腳跟。
她雖有和王熙鳳一樣的狠辣乾練,同樣對於權勢財富的熱衷,她卻沒有王熙鳳機變順勢的精明,隻是更多了一份古板偏執的瘋狂。
如今無法從公中提銀,她隻能忍痛動用自己多年的體己,她盤算著即使銀子不夠使,將幾間陪嫁鋪子的東西變賣一些,也就足夠了。
賈琮見了王夫人臉色籌謀思索的表情,知道她還是不死心。
輕飄飄的說道:“太太說大姐姐不用家中籌謀,自己便能得到聖上恩寵,據我看來是絕計不能的。
前頭我也說過,大姐姐容貌品行都是上上之選,本足具聖君青睞之資,但入宮九年,賈家花去不少銀子,卻並無所成。
可見未能成事並非大姐姐才貌不足,如今賈家爵位新承,時過境遷,有些事以前都沒發生,以後更不可能發生!”
賈琮為了打消王夫人的妄念,雖然將話說的刻薄冷厲,但卻沒有把話說透明。
當初寶玉在內院一句賜婚就是愚夫愚婦所為,不到兩天就被傳入宮中,榮國府本就是豁嘴的葫蘆,隻怕什麼都藏不住。
今天他進入榮慶堂的那一刻起,就準備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有被傳揚出去的可能。
方才他話語之中,不吝溢美之詞,將嘉昭帝說成古來少有的睿智之君,也不外乎如此。
自然也不能對王夫人把話說透,元春無法得到嘉昭帝恩寵,是因皇帝厭棄打壓四王八公,不可能去寵幸榮國府嫡長孫女,以助長老勳氣焰。
這話要真的宣之於口,可是大大犯了嘉昭帝的忌諱……。
……
王夫人聽了賈琮的刻薄冷僻之言,氣得臉都白了,自己女兒如此出色,不過是時運不濟罷了。
這小畜生竟然如此詛咒她,心思當真是狹隘惡毒到極點,胡說八道,毫無道理!
如今,元春就是王夫人心中最深的執念。
入宮九年,幾經屏選,多經波折。
佛前十拜靈山,前麵九拜已過,就差最後一哆嗦,說不得就能見到西天,那裡能夠半途而廢!
她並沒有因賈琮的話氣餒,反而激起火熱的偏執,心中越發思量著如何籌措出四千兩銀子,要想事成或許還需要更多……。
王夫人想著隻要銀子籌措到手,靠著兄長王子騰在官場上的人脈,必定能給女兒爭來一份機緣。
而且,那日和夏太太攀談,讓她知道夏家和在內務府和宮中,都有深厚人脈,隻怕比兄長的勢力能為還要得用幾分。
王夫人想起那日夏太太話語中的親近和熱絡,越發覺得必定能從夏家借勢。
隻要她和夏太太將話說開,夏家如能助賈家二房成事,將來必定也能惠及夏家。
王夫人想著既然是合則兩利之事,夏太太必定動心,並且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