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惟郢毫無用處其實並不是真話。
陳易之所以說她毫無用處,隻是為了告訴這女人,自己可以隨時丟下她,讓這女人不要想著去動什麼歪腦筋。
如果是其他人,不一定會被陳易唬到。
可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
認識了一段時間,陳易算是看出來,殷惟郢剝開太華神女的仙姑外衣下,純粹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
麵對無法威脅到自己的凡夫俗子,她便不染纖塵,舉手投足之間縹縹緲如若出塵。
而麵對威脅得到她的人,就另當彆論了。
她這樣的性情,說好也好,說壞也壞,一旦她被不入她法眼的凡夫俗子羞辱,而她又無法反抗,她的心湖就極易波濤洶湧。
先前陳易雖然不知道殷惟郢具體經曆了什麼,但聽閔寧說,她打了那一巴掌之後,殷惟郢便老實了不少。
說起來,她明明修太上忘情,平日裡看上去飄渺出塵,一遇什麼變故心緒就極易翻江倒海,太華山的太上忘情,難道是這麼脆弱的?這麼脆弱的大道,又如何成仙?
兩人一路向前,殷惟郢緊跟陳易身後,她環顧四周開口道:
“此地估摸是古夏之陵寢。”
一本正經的仙姑口吻,看來是平複心情了。
“應是如此。”
陳易道。
自己第一次通關《天外天》時就意外觸發了塗山出世的事件,整座京城都被卷入到地宮之中。
地宮內的地形紛繁複雜,而且每個時辰都在變化,猶如隨機副本,其中不乏凶險之地,一碰就死。
至於自己是怎麼走出地宮的…
靠讀檔硬走。
可現在…沒有讀檔…命隻有一條。
兩人走過一段路,轉過拐角,前方空間豁然寬敞,隻聽殷惟郢愕驚道:
“古夏之鼎?”
一道青銅門,兩盞琉璃燈,立於十丈外,而在青銅大門之前,屹立著一尊刻滿金文的古樸大鼎。
“這是什麼鼎?”陳易問道。
他對眼前的景象沒有絲毫的印象和記憶。
青銅大門宏偉無比,堪比京師城門,氣勢磅礴,邊緣滿是古老綠鏽,古樸而蒼涼,上古史前的洪荒氣息鋪麵而來。
陳易的問話剛剛落下,兩旁驟然出現了細微聲響。
殷惟郢轉過頭去,驚覺兩側皆是方坑似的墳墓,裡麵躺著一具具的屍骨,他們雙手交疊,頭顱端正,麵容栩栩如真,就好像從未死去一般,看起來妖邪詭異。
“…人殉,而且…都是顯貴。”
殷惟郢上前一觀,隨後臉色泛白,
“還、還活著?三魂七魄還在?這是活死人?!”
陳易皺眉問道:
“什麼意思?”
“事死如事生,上古之時,據傳沒有陰曹地府,死後與生前如出一轍,故此多有人殉,越是顯貴,殉葬的也必須是顯貴,而其間最高者,永世拘束起三拘七魄,命其永遠受命於墓主,這種拘魂人殉,稱之為活死人。”
殷惟郢看著那一塊塊墳墓,有些蒼白道:
“即便是在山上,一具活死人出世都足以引來各方爭搶,這裡卻有數十具之多……福生無量天尊,這陵寢的墓主究竟是誰?!”
聽著女冠的驚愕,陳易的眉宇更加凝重,開口道:
“塗山氏。”
女冠聽聞之後,臉色更為慘白了幾分,
“狐妖之祖,女媧之後…傳說中的塗山地宮?!”
陳易正準備說什麼,可莫名其妙地寒毛一豎,擰過頭去,看見身後的黑暗裡隱隱有什麼在湧動、在靠近。
幽森的黑暗擠壓過來,隱隱可見泛光的蛇鱗,傳來嘶嘶的聲音,巨大的青色頭顱在若隱若現,擠滿了大半個空間,似乎正在試探地靠近。
巴蛇。
《山海經·海內經》載:西南有巴國,又有朱卷之國,有黑蛇,青首,食象。
陳易刹時明白這頭足以吞象是在試探,它正對自己懷中的赤金舍利有所忌憚,似又毫不退讓,想要將他們獵捕。
“彆看了,趕緊想想要怎麼進去!”
陳易催促道。
他抽出新換的繡春刀,攥緊赤金舍利子,站在原地既不向前,也不後退,與這頭異獸對質。
殷惟郢也驚覺身後驚悚的氣息,她快步走向青銅門前大鼎。
她急急忙忙地辨認著鼎上的金文,比對著鼎上的圖案。
巴蛇越來越近,嘶嘶的鳴叫聲不絕於耳。
前後被封,無法離去,陳易提起繡春刀,看著巴蛇的巨大青首蛇頭逐漸抵至麵前,他驟然暴起,踏前一步,朝前一斬。
摧風斬雨落下,四周發出獵空般的哀鳴,巴蛇蛇頭急速後掠,卻仍舊被斬,它吃痛地嘶吼一聲,堅硬的蛇鱗被斬出一道口子,鮮血泊泊流出。
巴蛇雙目通紅,張開血盆大口。
身後的殷惟郢似是找出開門之法,她清唱起古夏之歌《九辯》,一手點燃起兩冊青銅燈的燈火,青焰燃起,三尺桃木劍挑起燈火遞向青銅門正中,同兩盞琉璃燈分列三角。
青銅鼎上,緩緩呈現出古老繁複的圖案,堅硬如玄武背,一首三足,頭顱似熊,正是上古異獸黃能三足鱉!
傳說大禹之父鯀治水不利,盜走昊天上帝的息壤以求湮滅洪水,卻因此被誅死於羽山,死後化為黃能三足鱉,以入於羽淵。
黃能三足鱉顯現,銅門如蒙赦令,緩緩敞開。
“走!”
陳易逼退巴蛇之後,連忙抓住殷惟郢猛地闖入到青銅大門之後。
張開血盆大口的巴蛇轟然地撞了過來,青銅鼎刹時被碾為齏粉,身後的青銅大門不停晃動,似是隨時都會崩塌。
遠離青銅大門的一段距離之後,才聽到聲響漸漸停歇。
殷惟郢喘著粗氣,眼眸說不儘的心有餘悸,
“塗山地宮…怎會在京城附近出世……此地隻在古籍中提及幾次,據說其中藏著上古大道,曾有道門真人或釋教法師意欲探尋,卻有死無生,從未見有人歸來過。
我們誤入此地,凶多吉少,恐怕…要死在這裡了。”
“這你得問先帝。”
陳易頓了頓,笑道:
“看來,我得跟殷仙姑作對亡命鴛鴦了。”
殷惟郢轉頭怒瞪了他一眼,
“誰願與你做亡命鴛鴦?!”
“大吉。”陳易忽然道。
“大吉什麼?”
殷惟郢頓時不解。
“你不明說不願意,我都害怕你把我綁到太華山去修道,跟你一塊當石頭,這不是大吉?”
陳易嬉笑道,
“畢竟,誰讓你之前求著我當道侶?”
殷惟郢麵色僵硬,雙臉漲得通紅,她正欲低聲罵一句“無明孽障”。
“無”字一出口,陳易便開口道:
“伱可以試試再罵我一句,大不了我走快幾步,把你丟在這裡。”
白衣女冠渾身一僵。
“如果是罵我兩句,那我就打斷你的長生橋,再把你丟在這裡。”
陳易說著,戲弄地拍了拍她的臉蛋。
忍著羞辱,殷惟郢握緊拳頭道:
“…隻需你作弄我,不許我罵你?”
被打斷長生橋再被丟在這裡該有多麼絕望,殷惟郢不敢想象。
“你幾次三番想殺我,我不殺你,就已經算便宜你了,我還願意讓你跟著,這難道不是大恩大德?”
陳易嗤笑道,
“如果太華神女識相些,不僅任打任挨,還會主動配合,主動討好,我不介意讓她一直跟著,對吧,殷鸞皇。”
說完之後,陳易還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殷惟郢疼得咬牙切齒,羞窘得滿臉通紅,卻隻能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
又是十年真氣入手。
“說起來,你個修太上忘情的,怎麼這麼記仇?”陳易隨意問道。
殷惟郢聽罷道:“我雖然修太上忘情之法,但不過小成,可一旦登堂入室,便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臻至大成圓滿,即便天塌地陷也不為所動。”
“答非所問,我是問你為什麼這麼記仇?為什麼一點作弄羞辱就被牽動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