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並不能很好的形容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不幸落入了一個修辭還未誕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他得從頭開始,聾子、啞巴、盲人,這些定義還遠遠走在時間前頭,他借助不了任何其中的任何一樣——來把網住那些漂浮在黑暗中的絮狀事物。但轉機來得很快,尤其是他開始思考如下的問題:人該如何在脫離母體之後——再次將自身從混沌中凝聚?誰也講不清這件事,然而,思維的到來將那些絮狀物點燃,黯淡的、鮮紅的螢火由此誕生。
像飛濺開來的火星療愈了失明,那高昂的、低沉的、清脆的、起伏的不明音符自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中發出——
“嗡——”
如此一來,最簡單的言語也掙脫了束縛。但隨即,那力量虛弱了下去,重新化為能夠識彆出的叮叮當當,仿佛有誰在將什麼加以捶打,淬煉。在諸神的傳說如潮水般褪去的年代,遠古像一場難以消化的舊夢,人們塑造新的道德,就是為了趕在黎明之前,喚醒這些沉湎之人。
他在咽下第一口空氣時突然醒悟過來,冰涼是作為概念鑽進他的頭腦的,卻不妨礙冷意偷偷混進他的血管,非要在四肢百骸觀光一番。他被錯覺綁架到了彆處——一個本不該他到達的地方,即存在於最瘋癲老者口中的創世傳奇裡,充滿了悖論、虛妄和他人即我這種狗屁概念。唯有他那雙始終清醒且清澈的眼睛是承載真理的玻璃球,他以蝙蝠般冷漠的姿態,放任噩夢舔舐他無法轉動的藍眼睛,噩夢企圖讓瞳孔擺出微笑,而他從一而終,興許,他的瘋狂來得才叫早!那太早、太遙遠啦——以至於事到如今,這瘋狂卻已是風燭殘年。
“哢。”
他點燃了燈,在滿是孤寂的隧道中,終止與突如其來才是正常的,布魯斯輕飄飄地站到一條道路中央,這道路筆直得仿佛建成之時不曾摻雜任何一位工匠的猶豫。他提著燈,一深一淺地往前邁步,像是行走在沼澤裡,卻不會下落。
兩側的牆壁高不可攀,這讓他產生了一種行走在深淵的感覺,他走了很久,直到眼前出現一條氣勢磅礴的階梯——那巨碩從不屬於人類,反而更像遠古的泰坦們的所居之地才會有的造物。他不疾不徐地攀爬上去,卻不覺得有什麼勞累之處。
階梯連接著一片平台,平台中間盛著一汪金燦燦的湖水,湖水的正中央,則是築起了青銅高台,那就像祭台似的。如果從空中俯瞰,就會發現,那湖的形狀像一隻眼睛,布魯斯沒顧上這個。
熟悉是永久居住在人類軀體中的教授,孜孜不倦地抓捕那些不該忘卻——或者本想忘卻之物,讓人感激,惹人厭煩。那太過毛骨悚然,幾乎讓他難掩驚訝——
翻滾著的金色湖泊給他的感覺,像極了那藏於雪山深處的不老泉水。
“拉撒路……?”他呢喃道。隨後,他看到了等在湖邊的、氣定神閒的老人。
不,那不是拉撒路。但也絕對不是正常的湖。
“你來了。”杜興德並不意外——也不知道他不意外布
魯斯能找過來,還是不意外他此前孤身一人。他還是那副模樣,好像沒什麼能讓他在意的。
“你究竟想做什麼?”布魯斯沒準備和他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還是你背後的人想做什麼?”
對方笑而不語,然後又重複了一遍:“你來了。”
布魯斯突然感覺到煩躁,在不知是何處的空曠平台,對著這汪不知道做什麼的湖泊,外加一個態度不明確的老人,這都是煩躁的理由。但他能夠忍耐,並且不動聲色:“……我來了,所以?”
“中國有句古話——後生可畏,雖然這麼說,你還是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很多。”杜興德慢悠悠地說:“後生可畏啊!來吧,小夥子,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不對的?”
“我本來想,這或許和平行世界有什麼關聯。”
他像在解釋,又好像在求證:“我想,你應該有所預料,其實把線索全部羅列一遍就清楚了。”
“房間裡的碟片、磁帶以及圖冊……”布魯斯仔細羅列,娓娓道來:“特彆是那盤卡通碟片,我看到的時候就想到了。”
那盤卡通碟片刻錄的是韋恩旗下收購過的一部動畫,原名是《(Loounes》,中譯為《樂一通》或者《兔八哥》。
“非母語者確實很難注意到。”布魯斯說:“而你收藏的那塊碟片上寫的原名卻是《Loooons》。”
事實上,這部動畫片的名字從始至終從未改變,這點布魯斯再清楚不過,可確實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正確的名字應該是《Loooons》而非《(Loounes》,言之鑿鑿,卻找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其有更換過名字。
這種和事實相差甚遠的——多數人的認知錯覺,就涉及到了一個流傳已久的概念——即曼德拉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