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回跟雲卿縵在花園裡玩耍,碰見雲棲客,她都是一聲不吭的躲在人群最後麵,低頭垂首,努力將存在感縮減到最小。
雲風篁甚至都沒有哪次看清楚這位世子的長相。
此刻跟雲棲客當然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稍微寒暄了幾句,她讓妙采跟熙景熙樂避去亭外能夠看清亭子裡情況卻聽不到談話的地方,便開門見山問:“堂哥常在陛下身邊,想來對崔尚書的外甥鄧公子不陌生?”
“你要打聽鄧月庭?”雲棲客反應很快,了然道,“是給魏婕妤幫忙麼?她家中有女眷欲與崔氏聯姻?”
雲風篁道:“正是,不過我與魏婕妤認識也沒多久,隻是答應幫她了解一些鄧公子的為人秉性而已。”
言外之意不要有壓力,你隨便說一些,讓我能跟魏橫煙交差就行。
“鄧月庭此人……”雲棲客沉吟了下,方說道,“才學容貌都是上上之選,行事也還算磊落。隻是……陰鬱了些。”
雲風篁頓時想起來之前公襄霄也說過,鄧澄齋為人陰沉,不是很討喜。
她心思轉了轉,就道:“陰鬱?這卻是為何?按說他那樣的出身,不說終日春風得意,也不該養成陰鬱的性.子罷?”
雲棲客道:“妹妹常在閨閣,這等外男的事情也沒人說與你聽所以不知道。這鄧澄齋出身的鄧氏原本也是士林望族,他又是元配所出的嫡長子,合該被立為宗子的。然而命途多舛,生不足月,母親就染病故去,未滿周,祖父祖母也跟著病倒,拖了不到年餘,雙雙撒手人寰……”
這三件喪事一辦,就有人懷疑,說鄧澄齋命裡克親,不然親娘還能說產後虛弱,染病是意外,但他祖父祖母可都是老當益壯,因著憐惜嫡長孫,時常將他抱在房裡看顧的,結果好好兒的兩位老人,心疼了孫子沒多久就沒了……說不是鄧澄齋克的,也說不通不是?
那時候鄧父還沉浸在對亡妻的思念之中,聞訊勃然大怒,嗬斥了說這種話的人,堅持自己將兒子帶在身邊。隻是扶棺歸鄉之後轉眼過了三年,孝期既滿,族中長輩就給他說了門親事。
新人進門時鄧澄齋尚且年幼,繼母自覺還能養熟,待他卻是不壞,無奈
後來生下親生骨肉這裡還不是繼母對他不好的緣故,關鍵是繼母所出的孩子三天兩頭的生病,請了無數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讓帶孩子的乳母上心上心再上心。
這時候關於鄧澄齋克親的謠言再次興起,親爹繼母起初還不相信,隨著後頭的孩子再三生病,眼看都要養不大了,這才慌了手腳,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將鄧澄齋打發出去。
那會兒鄧澄齋也不過六七歲年紀,孤零零的在個偏僻莊子裡住了大半年,才被輾轉聽到消息的外家崔氏派人接來帝京。
“據說那莊子的管事因為知道這鄧大公子不受爹娘待見,對他很不好,甚至鄧月庭進崔府後,還養了幾個月的傷才能拋頭露麵。”雲棲客說道,“崔府對他應該還不錯,一應待遇都比著自家嫡出子嗣。隻是他們養著外甥已經是厚道,終歸不可能跟自家孩子一樣,巨細無遺的周到……記得當年天子入學選伴讀,鄧月庭就是陰沉沉的樣子了。”
雲風篁心說這崔府幫忙養外甥隻怕也不是全然的好心,畢竟淳嘉帝登基的時候誰都知道他是個傀儡。
皇帝的六個伴讀,紀明公襄霄被家裡安排進去,想是為了就近監視,日後授官之際,也能用“天子同窗”的資曆來加分;袁棵屬於肩負著保持興寧伯府跟皇帝之間親密關係的責任,當然還有關鍵時刻給皇帝搭把手,譬如說上次揭發戚九麓;而鄭鳳則是兼具了前頭三者的目的。
鄭具作為宦官,權勢地位皆來自於皇室。
他興許也還沒想清楚要支持誰,所以放一個義子在皇帝身邊伺候著,皇帝看著不行了,鄭鳳就在關鍵時刻倒戈一擊;皇帝占了上風,鄭鳳就是鄭具投誠的先鋒。
至於雲棲客,當然是翼國公表忠心的投名狀。
唯一的嫡女進了後宮伺候皇帝,唯一的嫡子也是世子則在前朝陪著皇帝……這老頭子其他不說,在保皇派的立場上是堪為楷模了。
鄧澄齋的話,他的角色其實與鄭鳳仿佛。
崔琬怕也吃不準淳嘉帝的前途以及紀氏的福祚程度,所以弄個不姓崔卻是崔家養大的後輩到天子身邊,以崔府對鄧澄齋的恩情,鄧澄齋若果跟著皇帝有所成就,輿論也會壓著他跟崔府報恩。
這要是鄧澄齋跟著皇帝栽了……反正他不姓鄧,崔府有著撇清的餘地。
雲風篁心想,那話怎麼說的來著?
這些老家夥就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她凝神思索了會兒,覺得就這些消息已經可以給魏橫煙交差了,正打算開口跟雲棲客道謝之後就道彆,卻見雲棲客狀似無意的將一個半舊荷包放到兩人之間的桌子上,輕笑道:“等會兒你要是看到卿縵,幫我說她幾句,這荷包虧她還好意思說是一針一線仔仔細細做出來的呢,你看這係帶可不是都不怎麼用就壞了?”
雲風篁瞥一眼,那荷包有些眼熟,是石青卷草紋提花底的,用濃淡不一的墨色絲線繡著一叢蘭草。
不管是做工還是繡工比她的手藝都強了一籌,但公允來看也還屬於普通。
雲卿縵的繡工好像比這個要好一點……雲風篁記得自己這處心積慮結交的手帕交是個耐得住性.子鑽研女紅針黹的,這方麵的技藝比一些繡娘還利索些。
不過看這荷包不是很簇新的樣子,興許是雲卿縵年歲比較小的時候送給兄長的?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雲風篁隨口應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也就起身告辭。
走出一段路之後,忽然身後妙采小聲道:“雲嬪。”
“嗯?”雲風篁正想著事情,聞言下意識應了一聲。
“您不記得那個荷包了嗎?”卻聽妙采疑惑問,“那荷包分明是您繡給我家容華的,隻是世子看到後當成容華繡的,強行要了去。”
見雲風篁猛然停步,驚訝的回頭看過來,妙采抿了抿嘴,繼續提醒,“那荷包還是您連夜繡的……為了趕上容華的生辰,將荷包送給容華時,雖然竭力掩飾,手指上還留著許多不當心刺到的血點呢!”
聞言熙樂也還罷了,畢竟雲風篁去素榮宮那會兒打發她去怡嘉宮送東西了,當時帶的是熙景。
眼下熙景臉色就有點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