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請陛下處置了妾身罷。”她轉過頭,繼續看向庭中月色,冷漠道,“反正在陛下眼裡,妾身早就不清白了不是麼?”
“……”淳嘉盯著她看了會兒,卻沒發作,而是緩緩道,“朕不喜勉強人,你若實在忘不掉戚九麓,朕可以安排你出宮。”
雲風篁在心裡冷笑了下,經過“隻要不是生下子嗣冒充朕的骨血隨便楝娘之外的妃嬪怎麼樣”的教訓,她要是再相信皇帝這種話,她就是豬!
她敢篤定,這會兒她要是點個頭,淳嘉下一刻就能暴走!
但若是搖頭的話,卻也必然會落下芥蒂……
雲風篁微微眯眼,眉宇之間頃刻染上了一層難言的哀傷,冷笑說:“出宮……妾身如今再離開這宮闈,也是晚了。卻何必再折騰?”
“戚九麓對你情根深種,不會介意你曾為妃嬪。哪怕之前他含恨遠走,以你手段,不難與他重歸於好。”淳嘉不疾不徐道,“縱然他已然成婚,但據朕所知,那晁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遠遠不如你……隻要朕幫忙,你們破鏡重圓,輕而易舉,不是麼?”
他說這話時語氣十分的平靜,像是被勸的不是自己這些日子頗為喜愛器重的妃子,而是不相乾的人一樣。
隻是近在咫尺的雲風篁卻覺得……有點冷。
嗯,可能現在風比較大?
她定了定神,忽道:“上回江夫人入宮,曾有幸在道旁瞻仰天顏。隻可惜,此番妾身的家裡人,無緣麵聖。”
淳嘉微微皺眉,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
正沉吟間,就聽雲風篁繼續道:“其實妾身白晝的時候,是很想請陛下過來的。”
“……為何?”淳嘉目光微閃,預感到自己可能要輸?
但他想不明白他
能輸在哪裡?
然後就聽雲風篁冷冰冰的說道:“因為妾身的嫡親侄女今兒個也隨其母入宮來看望妾身了。”
不等皇帝接話,她緊接著冷笑出了聲,“陛下白晝實在應該與妾身的侄女兒也在道上偶遇一回的,妾身第一眼看到她,就想著,如果妾身還能生,如果妾身有個女兒,一定就是她那個樣子那孩子容貌性情,領出去再沒有人不信她是妾身的親生骨肉的,可惜……”
雲風篁低下頭,讓眉眼籠罩上一層黯淡,語氣蕭索道,“她隻是妾身的侄女而已。”
頓了頓,“妾身這輩子也不會有自己的親生女兒的。”
淳嘉:“……”
他思索了會兒這話是真是假,畢竟這真妃騙他哄他詐他不是一次兩次,皇帝已經習慣了跟她留個心眼了。
隻是這回隻稍微沉默,雲風篁就舉袖擦了擦眼角,重又抬起頭來,硬聲道:“妾身知道陛下在想什麼,當初,明明是妾身自己喝下那絕子藥,栽贓還是昭媛的紀暮紫,以求破格晉封妃位的。如今事情也不過過去幾個月,就在這兒哀歎不能親生孕育子嗣,未免過於虛偽!畢竟,這是妾身自作自受!”
“實際上,假如再給妾身一次機會,妾身還是會選擇喝下絕子藥因為妾身當年能跟戚九麓定親、年初會被翼國公府強行過繼並送入宮闈,皆因妾身生母與嫡親姑姑,都有著眾多子嗣,且以男嗣為多。自小,妾身聽著身邊人竊竊私語,都覺得妾身一準兒也是子嗣緣分豐厚的。”
“那個時候,陛下尚未親政,宮闈之中,妃嬪有孕,縱然尊貴資曆如淑妃、得到陛下與慈母皇太後偏愛如悅修媛,卑賤寒微如那些不知名的宮嬪,誰有個好下場?未封妃的,更是死的不明不白。”
“妾身承蒙陛下厚愛,得以多次侍寢。”
“算算日子,如果妾身不喝絕子藥,恐怕妾身根本活不到陛下親政!”
“妾身在子嗣與自己的性命之間選擇了自己……如今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是活該!”
淳嘉想否認,想解釋,想安慰,但雲風篁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自顧自的說下去,“其實之前妾身不曾後悔過,妾身以為自己想的很明白了。與其冒險懷孕然後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放手一搏。畢竟一來妾身還想著再見家人一麵;二來妾身這年歲,若一直在爹娘跟前,尚且被當孩子看待,宮裡這許多姐妹,也不指望妾身一個給陛下開枝散葉,還真沒有覺得,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有多少難過。”
“甚至一度覺得,就這麼換個妃位也挺好的。”
“不然,妾身如今隻怕還嬪位苦苦掙紮,安能身居真妃之位、甚至為皇後分憂?”
“可白晝看到侄女的刹那,妾身忽然就後悔了。”
雲風篁越說越平靜,眼中卻漸漸有著晶瑩凝聚。
“其實三年前還在家裡的時候,就有長輩說侄女很像妾身小時候。”
“那會妾身並沒有覺得什麼,成日裡跟一群年歲仿佛的兄弟姐妹出出入入,也懶得理會一個才會學步的小孩子。”
“因為當時妾身以為自己遲早也會兒孫繞膝,自己的孩子都心疼不過來呢,那許多侄女,哪裡有功夫管?”
“可今兒個……”
她自嘲的笑了笑,“她母親帶她走時,妾身差點沒忍住,開口將人留下來。”
淳嘉整個人僵住,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注】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