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裡呢卻總是打著皇兒的旗號,給楝娘送這個那個,傳各種好聽話……”
於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淳嘉耐心且隱忍的等待著可以當家作主、不再受到任何牽掣的時機,袁楝娘呢,倒是在這個忙碌卻會“不時惦記著自己”的表哥的各種溫柔體貼裡,越陷越深。
那會兒袁太後沒想到自己會心軟,故而明知道淳嘉對袁楝娘其實沒有很在意,卻也根本不在乎。
現在想想,這也許是報應膝下無所出,隻能將庶子當親子養的她,侄女兼未來兒媳婦的袁楝娘,好歹跟她有著血緣,即使這孩子不懂事,任性又胡鬨,可那些年來用著淳嘉名義給她各種驚喜體貼的時候,她也是真正花了心思去了解去關心去哄這孩子的……近二十年朝夕相處,她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說放下就放下?!
當年淳嘉與袁楝娘都還年幼無辜,始作俑者是她。
如今……如今淳嘉放下的輕而易舉,袁太後卻反而有點走不出來了。
袁楝娘從前犯糊塗,太後麵上歎氣,心裡卻頗為冷漠的想著,這般不知足的鬨騰,總有一日,會教她曉得後果。
直到此刻,太後才發現,她是真正心疼這侄女的。
她舍不得袁楝娘就這麼湮滅在淳嘉的後宮裡。
甚至過上些年,淳嘉都不記得,封號為“悅”的妃子,曾經受到過前朝後宮怎麼樣的歆羨。
袁太後難過的問蘸柳:“是哀家不夠狠,還是皇兒太冷情冷心?”
蘸柳低著頭,斟酌了會兒,才小聲道:“娘娘,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情……要怪,隻能怪悅修媛,後悔的太晚了。您知道的,陛下雖然對修媛娘娘有著許多不滿,可之前從來沒有這樣落過修媛娘娘的麵子。倘若皇長子不曾早產,陛下以後絕對不會虧待了斛珠
宮。”
雖然淳嘉對袁楝娘未必有多少真心,但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看在袁太後的麵子上,富貴尊榮的養著袁楝娘一輩子,再安頓好他們的孩子,這份容忍總是有的。
“……”袁太後悵然良久,道,“你說的是。”
然而,這天她還是親自去了趟太初宮,勸說淳嘉前往斛珠宮,見自己的長子一麵。
淳嘉很平靜的答應了,甚至沒用太後重複,隻是出了門,他在殿廊上停了停,轉頭,看向袁太後:“母後,其實孩兒並不在乎見那孩子一麵,畢竟這些年來,孩兒沒了的孩子多了去了,一次兩次的時候還有些難過。次數多了,孩兒早已習慣。”
他說這話時,波瀾不驚到近乎冷酷。
袁太後恍惚了下,方才回過神來,淳嘉真正不想見的,是袁楝娘。
楝娘這是徹底失去她心心念念的“霽郎”了罷?
太後自嘲的笑了笑:“就當可憐可憐母後,好麼?”
“母後何必如此?”淳嘉凝視著她,片刻,歎口氣,伸手扶住袁太後的手臂,語調柔和,“孩兒隻是惱她不知道母後對她的關心疼愛,累母後奔波操心至此……既然母後還是憐惜她,孩兒……跟之前一樣,抽空哄著她,也沒什麼的。總之隻要母後高興,孩兒願意做任何事。”
這番話他說的要多二十四孝,有多二十四孝,袁太後感動了一瞬,跟腳卻覺得,如墜冰窖。
她目送帝輦離開去往斛珠宮方向,良久,才在蘸柳的攙扶下,返回春慵宮。
“娘娘這是怎麼了?”蘸柳路上就察覺到,袁太後額頭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非常的擔心,正要命人預備熱湯沐浴,再召太醫卻被袁太後止住,吩咐清場,然後拉著她的手,問了句讓蘸柳不自覺要顫抖的話:“蘸柳,你說,皇兒這些年來對楝娘的好,是……是為了安慰哀家,還是,為了,安撫哀家?!”
安慰與安撫隻一子之差,內中含義,卻天差地彆。
尤其是用在此刻,蘸柳心中掀起軒然大波,竟有片刻的失語,她用力掐了把掌心,疼痛令其冷靜了下,方才啞著嗓子,不答反問:“娘娘,這是誰在您跟前進的謠言?!您一手養大陛下,他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清楚?!陛下是真心實意拿您當母後敬重的,紀氏且不說,陛下對他們從來都是,隻有防備厭惡,沒有絲毫親近;就是佳善宮的那位,陛下這些年來,不是您提,他何嘗主動去請過一次安?還有聖壽節,若無您提醒,前兩年,陛下好幾次,差點忘記了曲太後的壽辰之日……您萬萬不可給那起子奸人,趁虛而入啊!”
“陛下這才親政,地位未穩,正需要你幫他穩定後方,您若對他生了疑,這不是正中幕後之人的下懷?!”
清醒點啊娘娘,淳嘉都親政了,就算他之前在你麵前一直是裝的,對袁楝娘的縱容偏袒是看出你對這侄女的真心實意、做給你看的,免得你跟袁氏卻不住壓力放棄乃至於反手坑他一把……可這些都過去了!
你這個時候跟他翻臉,劃得來?!
現在的情況是袁太後袁楝娘袁蓯娘整個袁氏都需要淳嘉,淳嘉卻不一定需要袁氏!
甚至就是在這後宮裡,他上有親娘曲太後在,下有太後親自扶持起來的真妃鎮場子……這時候彆說心生疑慮,就是鐵證如山,隻要淳嘉沒主動戳穿,那也隻能裝糊塗不是?!
“……”袁太後聽出蘸柳的話中之意,慘笑了下,道,“你說的是。”
這是她今兒個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說前一句的時候多無奈,說這一句的時候,就多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