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這話是在說謝猛,然而淳嘉覺得,似乎也是在說她自己。
從區區寶林一躍為手掌宮權的真妃容易,從這等處境跌落下去之後,卻是艱難了。
他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紀氏畢竟是朕發妻,且還在韶華,縱然無子,也不可輕易廢棄。她既長年臥病,六宮交與諸妃操持,也是理所當然。”
這是在許諾,就算袁太後聘了好出身的貴女入宮當家,也不會全部拿走她如今的宮權?
而是讓她跟那些新人,共同執掌六宮?
雲風篁抿了抿嘴,心中卻沒多少感激,反而有些冷笑,道:“陛下厚愛,隻是妾身德行淺薄,愧不敢當!”
淳嘉一眼看透她想法,知道這妃子認為那些內定會一入宮就執掌大權的新人有著家世做支撐,而且既然人數不止一位,那些出身相若又是同時進宮的,怎麼可能不抱團排擠她這個跟她們格格不入的前輩?
就算雲風篁自覺手腕過人,到底雙拳難敵四手。
她覺得淳嘉這許諾根本就不誠心。
皇帝頗為無奈:“新人有家世,你豈非也有朕?”
“……”雲風篁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直接講了出來,“陛下,恕妾身直言:妾身就
算有您,可您日理萬機,心懷天下,能時時刻刻幫著妾身嗎?而且新人父兄都是國家棟梁,念在他們的麵子上,您就算心裡偏袒妾身,還能苛責其家女眷不成?!”
淳嘉一時間有些默然。
為了雲風篁苛責那些政治聯姻的新人嗎?
不可能的。
禮聘她們入宮就是為了拉攏她們的家族,不格外寵愛就不錯了,再拉偏架的話,這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當然妾身不是在怨懟什麼,畢竟以妾身的出身,能夠有如今的位份權力,已經是陛下格加恩了。”雲風篁不等他開口就又說道,“妾身隻是想讓陛下知道,新人入宮後,妾身必然會受很多委屈。甚至隻是現在想一想,就得送走猛兒……妾身不願意讓猛兒看到妾身接下來的惶恐與怨恨。”
她淡淡說道,“畢竟妾身從來都不是寬容大度賢良淑德的人,做不來那些雲淡風輕的姿態。”
淳嘉薄唇緊抿,看她的目光複雜難言。
片刻,他道:“這後宮,是朕的後宮。如今已非紀氏當朝的時候。縱然高門貴女,既為妃嬪,自然也要恪守宮規。”
言外之意,雖然不好明著偏袒雲風篁,但隻要跟著宮規來,那幾位做錯了,或者被抓了把柄,他還是會給雲風篁做主的。
隻是雲風篁對這承諾不是很相信,因為誰知道來年的新人裡,有沒有堪為自己勁敵的存在。
到時候,淳嘉的心還會不會偏在自己這邊,就不好說了。
“陛下。”她沉默了會兒,心道,不過,好在這天子既然有耐心陪她說這許多話,至少目前,他的心,還是在浣花殿的。
雲風篁伸手扯住他袖子,不緊不慢道,“陛下這些日子雨露均沾,不知接下來,直到新人入宮,可否都歇在絢晴宮?”
淳嘉一怔,麵上就露了笑意。
隻是這點笑意尚未來得及完全擴散,就聽她繼續道,“太醫說,伊貴人所懷子嗣,是位公主。陛下,新人來勢洶洶又關係前朝,妾身何敢其鋒芒?隻求陛下念在妾身家世寒微且入宮以來因著年幼無知,觸怒各方,這六宮上下多少人等著妾身失勢了好落井下石的份上,賜妾身一個皇子,以作震懾!”
雲風篁子嗣艱難的事情前朝後宮誰不知道?
所以她說讓他接下來留在絢晴宮,而不是浣花殿。
她不是想自己留宿他,而是讓他去臨幸她手底下的宮嬪,好讓她抱養皇子淳嘉會意過來,隻覺得被兜頭澆了一桶冰水。
他忽然就想起來袁楝娘了。
袁楝娘也是口口聲聲的懷疑他,理直氣壯的吃醋,理所當然的無理取鬨,但她心裡,其實是相信他愛著她、矢誌不移的那種的。
相比之下,雲風篁嘴上說著不相信他,也是理直氣壯的吃醋理所當然的打壓異己,但她心裡,其實根本不相信他對她的真心實意。
或者說,她知道他的真心,但並不覺得這份真心有什麼珍貴的。
比起淳嘉這個在位的天子,她寧肯要一個繈褓裡的皇子,來做依靠。
淳嘉怒極反笑:“若朕不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