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對自己的元後其實沒有很深刻的印象,雖然紀淩紫論容貌氣質,在偌大宮闈裡都是首屈一指的。
她比淳嘉小一歲,今年是二十三,眉眼已然完全長開,不複雲風篁那種少年女子特有的鮮麗,而是一派沉穩,有著成年女子才有的風情與嬌媚。
望去像春日裡開到七八分的牡丹,莊重雍容,貴氣華美。
緩步下階來行禮迎接,氣勢上卻絲毫不落下風,隱隱間竟與淳嘉分庭抗禮。
“皇後瘦了許多。”淳嘉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才緩聲道,“朕還以為這些日子讓你靜養著,能長些肉。”
紀淩紫平靜道:“有勞陛下費心,不過妾身這些日子,其實胖了兩斤。”
淳嘉也不尷尬,坦然道:“朕許久沒來看皇後,卻記不太清楚了。”
“陛下心不在這兒,人來了也不自在。”紀淩紫淡然一笑,“如此,妾身瞧著也不敢自在,彼此都是折磨,不來也是很好的。”
“那為何今日卻讓賢妃喊朕過來呢?”淳嘉心平氣和的問,“朕本來也是這麼想的,本來朕與皇後就相敬如冰,最後一麵,不見也罷。尤其紀氏剛剛覆滅,朕還以為皇後怕是壓根不想看到朕。”
紀皇後深深看了他一眼:“妾身想跟陛下做個交易。”
“交易?”淳嘉饒有興趣的問,“卻不知道皇後的籌碼是什麼?”
這不是他有意揶揄,畢竟紀皇後身份雖然尊貴,但這份尊貴,這份地位,都是來自於紀氏嫡女的出身。
如今紀氏傾覆,她自己的性命也在皇帝一念之間,卻還有什麼資格,跟皇帝談交易呢?
“一個削弱攝政王的機會,怎麼樣?”
皇後的話讓淳嘉越發好奇,語氣玩味道:“噢?什麼機會?”
“攝政王如今的嶽父,清平侯另外一個義女陸其道正在宮中為妃。”紀皇後閒閒的提起這個已經快被淳嘉忘記的人,“紀氏因庶人紀氏而覆滅,如果陸其道也做了差不多的事情,那麼清平侯憑什麼完好無損?攝政王母族寒微,結發之妻也出身不高,能有今日聲勢,清平侯出力甚多。”
“如果能夠打壓清平侯府,哪怕隻是將清平侯貶謫,於陛下而言,應該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罷?”
淳嘉沉吟,皇後說的沒錯,攝政王其實對於廟堂之事不是很擅長。
應該說,神宗的倆兒子,孝宗跟攝政王的政.治.鬥.爭手段都不怎麼樣。
否則孝宗作為一個正子嫡孫上位的皇帝,也不至於被紀氏逼的鬱鬱而終;攝政王呢明明有定北軍這個後盾,還有孝宗的鼎力支持,卻還是止步於半步皇太弟,眼睜睜看著跟帝位原本壓根沒關係的淳嘉登基了。
當初攝政王能夠得到攝政王這個封銜,其實是娶了清平侯的義女後,清平侯給出謀劃策的。
清平侯陸春草跟鄭具一樣屬於宦官出身,都是從宮闈底層一步步混上去的,手腕城府可想而知。
攝政王跟前的兩大膀臂,文以清平侯為首,武以昭武伯為首——任何一個出了岔子,都將元氣大傷。
昭武伯那邊,有雲風篁獻計,立顧箴為後,進行離間。
但對於清平侯,淳嘉一時間尚無妙策。
如果紀皇後真的能夠通過陸其道給清平侯府一記重擊的話……
淳嘉心念轉了轉,微笑道:“皇後想交易什麼?又憑什麼認為朕會履行承諾?”
都這個時候了,皇帝進崇昌殿之前,設想過自己這位元後的種種反應。
紀皇後不管是破口大罵、苦苦哀求、心若死灰,還是掐著他進門的時候讓他看到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他都不會意外。
可皇後卻若無其事的跟他談交易。
這讓淳嘉很難不懷疑,要麼皇後彆有所圖,要麼,這件事情對於紀皇後來說,非常非常非常的重要。
重要到了哪怕紀氏覆滅、自己即將身死的關頭,她都惦記著。
“妾身聽說陛下吩咐將紀氏上下厚葬,想去送一程。”紀皇後從容道,“若是陛下準許的話,妾身還希望自己走的體麵些。”
這兩件都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情,甚至一定程度上有助於維護淳嘉“賢明寬仁”的形象。
淳嘉思索了下,覺得不需要拒絕,他於是問:“你打算怎麼算計陸其道?清平侯並非等閒,尋常事情可牽累不到他頭上。”
“這個陛下就放心罷。”紀皇後得到允諾,神情就冷漠了下來,淡淡說道,“陛下忘了清平侯封侯的經曆了?他原本是庶人紀氏跟前伺候的人,因為服侍的用心又為人機敏聰慧,得到先帝的賞識,庶人紀氏就將他送給了先帝,之後一直深得先帝信重,他那爵位,還是先帝頂著重重壓力給封的。”
“他什麼底細,什麼破綻,我紀氏不清楚?”
見她沒有詳說的意思,淳嘉也不追問,隻笑了笑:“這兩日彈劾皇後的折子甚多,既然皇後也急著自辯,那就明日罷,可以麼?”
皇後微微頷首。
淳嘉就道:“那就這麼著,明兒個朕靜待皇後的籌碼。左右紀氏滿門還在停靈,等出殯那日,朕攜皇後一起去吊唁。”
言外之意,如果明天皇後自辯的時候坑陸其道坑的不夠,沒法牽累到陸春草,那出殯那天,彆說皇後去不了,淳嘉自己都不一定去了。
夫妻倆自來相敬如冰,事情說完,淳嘉也就起身離開了。
紀皇後這會兒沒心思跟他做樣子,端坐不動,懶得送他。
倒是淳嘉走到門口想起來,轉頭問:“朕還以為你會提二皇子三皇子。”
“陛下真會開玩笑。”紀皇後平靜道,“那兩位皇子論起來要喊妾身一句‘母後’,難道不是更要喊陛下一聲‘父皇’?又何必要妾身為他們操心?陛下並非絕情之人,親生骨肉就算流著您不喜歡的血脈,頂多跟大位無緣,以及在兄弟姐妹之間受點委屈罷了,難道還會被怎麼樣麼?那樣的話,他們也活不到現在。”
其實主要是知道如果淳嘉不打算留雙生子,她求情了也沒用。
還不如撒手不管。
“朕聽說這些年來,皇後一直勸著紀氏為朕過繼嗣子,爾後另立幼主。”淳嘉“嗯”了一聲,又問,“是因為朕對你的冷落麼?”
紀皇後笑了一下:“陛下這麼說,也未免太小覷妾身了。妾身好歹出身大家,怎麼可能為這麼點事情,就想方設法的置您於死地?隻不過覺得您若不死,必成後患。可惜啊,家裡沒人聽妾身的。不然,紀氏也好妾身也罷,又哪裡可能落到如今的處境?”
這讓淳嘉微微怔忪:“皇後一早懷疑朕?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