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皇孫貴胄,也是自幼被教導要孝順尊敬長輩長大的,十幾二十年無孔不入方方麵麵的熏陶,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公襄霄對攝政王有恨也有怨,在他的想象裡但凡有機會他一定要好好報複攝政王——可真正這種情況擺在麵前了,他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他可以跟攝政王大喊大叫的頂嘴、私下咒罵怨恨,但讓他真正做出出賣攝政王、攝政王府的事情,他實在下不了這個決心。
也許以後他會後悔會心寒,但就目前這個情況,他做不到。
“世子真是純孝。”公襄霄有些羞惱的彆開臉,不想看到戚九麓麵上的失望。
因為在他看來,戚九麓既然將背叛攝政王的選項加進來,顯然是希望他這麼做的。這位雖然出身不是很高,如今的品級在貴胄滿地走高官多如狗的帝京也算不上什麼,但膽魄非比尋常——一般人的青梅進了宮了,就算不能就此斷了念想,頂多私下懷念,千裡迢迢追進宮裡私會、還想趁著行宮避暑的機會帶走當紅寵妃的,真沒幾個。
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攛掇人家親兒子叛了親爹自己當家作主,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戚九麓倒沒有笑話的意思,他很平和的稱讚了公襄霄的孝行,說世子您實在是個真正的孝賢之人,攝政王看不到您的好,是他的損失。
跟著話鋒一轉,“既然世子還是心疼攝政王的,那不如這樣,假裝投靠天子,天子為著名聲,哪怕不信任您,也絕對不會虧待了您。如此,世子既可從天子那邊得到扶持,不至於什麼都依靠攝政王府;也能借助天子,對抗繼妃母子。”
“將來若是能夠探聽到什麼隱秘的消息,私下轉告攝政王,豈不是好?”
公襄霄皺眉道:“那樣的話,父王必定不許。天子雖然願意讓我彰顯他的厚道,卻不會為了我跟父王起衝突。最主要的是,淳嘉行事周密,我給他做了那麼多年伴讀,也算時常朝夕相處,我都沒發現他的真麵目,你說這樣的天子,豈是我主動靠近,就能探聽到要緊消息的?”
不要緊的消息就算聽到了,又有什麼用?
他說這話時心裡有隱約的古怪,覺得戚九麓這麼建議似乎彆有用心?
但戚九麓跟著又說:“世子,道理是這個道
理,但世子素來純善,又對攝政王一番孝心,為了給攝政王分憂,想到這法子,並且身體力行,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不是嗎?反正攝政王這邊的機密,世子什麼都不知道,就算在天子跟前臥底失敗,對王府來說,有什麼損失?”
見公襄霄微微怔忪,他歎口氣,道,“世子從來不拿我當外人,我也就直說了:世子在府中,吃虧就吃虧在繼妃上頭。王爺政務繁忙,哪怕世子是嫡長子,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同樣是親生骨肉,您沒有母妃幫忙在王爺跟前說話,那繼妃在王爺跟前提到您,不挑唆就不錯了……正所謂滴水穿石、繩鋸木斷,天長地久的,縱然親生父子,又怎麼可能不生出生分來?”
“世子既然這般記掛攝政王,就該讓攝政王知道您的心意才是!”
“否則的話,王爺執掌大權多年,威嚴隆重,哪裡放得下身段跟您小時候一樣慢慢兒好好兒的講?您呢又不是那等會得撒嬌撒癡的女兒家,還有個繼妃使勁兒搗亂,這樣的話,就算你們彼此為對方著想,也難免隔閡日重啊!”
公襄霄很想說他不覺得他父王如今會為自己著想。
不過戚九麓沒給他插話的機會,倒是又舉了個例子,“我戚氏這兩年子嗣單薄,但凡嫡出都備受重視也還罷了。但北地好幾個人家一向子嗣昌盛,縱然嫡出子女,想要得父母長輩喜愛,那也是需要使出渾身解數的。我自幼生長北地,見多了這類事情。”
“畢竟王爺是王府的頂梁柱,他那樣的忙碌,不可能也沒有精力主動來體恤世子。”
“隻能世子想法子,讓王爺看到您。”
“世子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公襄霄有點神思不屬,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說的人,莫不是賢妃?”
這話出了口,他就是後悔,但已經晚了。
好在戚九麓神色不變,就跟他說的隻是一個普通的認識的人一樣,反而坦然點頭:“賢妃算是其中翹楚了,她同輩嫡出女十幾個,她不算最殷勤最體貼的,卻是她祖父祖母最鐘愛的。”
雲風篁小時候跟謝風鬟爭寵的事兒被謝氏瞞的很緊,外人都不知道。
但戚九麓畢竟是她那會兒的未婚夫,還曾被雲風篁拉著一起出主意針對謝風鬟過,當然知道。
這些他也沒心情跟公襄霄細說,隻道:“其實世子也不必將王爺想的太了冷漠無情,您想去歲春半山莊的事情,如果沒有王爺默許,皇城司也好,攝政王府那些人也罷,怎麼可能儘心儘力的幫咱們掃除痕跡、隱瞞至今?”
“退一萬步來講,即使王爺想廢長立幼,頂多就是偏心小王爺,不可能說,對世子您這嫡長子,就一點兒也不在乎了。”
“世子,其實說實話,像王爺這樣的身份地位,能夠分給子女的關注十分有限。”
“小王爺年紀小,身子骨兒又不是很好,為人父的本來就要特彆上心幾分,遑論還有繼妃在旁幫忙說話;王爺您呢,已然成年,且健壯平安,沒什麼讓王爺操心的,王爺可不就疏忽了?”
“您如今得讓王爺知道,您也很需要他的關心與愛護。”
“如此,方能重燃王爺的一腔愛子之情啊!”
……這天公襄霄恍恍惚惚的離開後,戚九麓在庭中卻還坐了會兒,他捧著茶碗靜靜看不遠處盛開的桂花樹,細碎的金色花瓣隨西風飄落在他麵前的茶水裡,帶著幽幽的清芬。
下一刻茶碗被一雙素手奪走,晁靜幽沒什麼表情的在他麵前坐下,將已經涼了的茶水潑到地上,低聲質問:“你剛剛跟攝政王世子說那些……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