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眼神複雜的看了眼淳嘉,跟攝政王道:“哀家就是這個意思。世子也有這點大,是要麵子的時候了。你讓他在帝京待著,見天聽那些有的沒的,他怎麼想得開?如此你們父子豈不是當真要稱仇讎了?還不如讓孩子去外頭走一圈,興許他就想開了,回頭來跟你請罪呢?”
攝政王就趁勢說道:“若是如此,他的婚事卻也不急。畢竟他如今對孩兒還滿是誤會,孩兒就算給他強行娶了名門淑女,隻怕他也有著懷疑,甚至恨屋及烏,對發妻不親近,如此萬一成就一雙怨偶,豈不是不美?左右男兒不似女子青春短暫,讓他出去曆練一番,再議婚事,也能讓那些高門自己心折,而不是純看他宗親身份。”
……於是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淳嘉同雲風篁說道:“你拾掇些東西,等人離開帝京時送過去罷,到底是神宗骨血。”
他說是神宗骨血而不是自己兄弟,可見心裡其實並沒有將公襄霄看得多親近。
雲風篁尋思著那麼也不需要太上心,意思意思就成。
又想到公襄霄這一係列舉動的幕後,微微垂眸,說道:“對了,小岱輿那事兒,是太皇太後做的麼?”
淳嘉微笑道:“這種事情,還能去問太皇太後的過錯麼?也隻能不了了之了。左右小岱輿的人都被打發了。”
而且,皇城司你也終於名正言順的拿到了手裡。
雲風篁在心裡默默的補充,就算裡頭肯定還有很多人心向攝政王,還有很多的沙子,但名義上皇城司從此恢複從前那種除卻天子之外不對任何人負責,以後攝政王就算想用皇城司,也得小心翼翼,一旦被發現,必然被攻訐。
再說淳嘉又不傻,必然會進行一番清洗跟整理,將之完全化為己用。
她暗忖戚九麓敢攛掇著公襄霄在宮裡做手腳,想必依仗就在這兒。
這件事情對於淳嘉來說除了稍微丟點臉之外其實是有益無害的。
所以哪怕淳嘉看出來有著內情,八成也不願意深究,免得叫攝政王覷出破綻,那樣又怎麼肯交出皇城司?
“隻是他安排公襄霄離開帝京做什麼呢?”雲風篁一麵敷衍著淳嘉,一麵暗忖,“公襄霄再被攝政王冷落也是頂著世子名頭的嫡長子,他在王府一日,多少有著可以利用的地方……
這會兒打發出去,他那性-子跟手段,能頂什麼用?”
不定還要拖累戚九麓繼續幫他出謀劃策,免得這位神宗親孫兒去了外地遇見蠻橫膽大的狂徒,被算計的團團轉。
如果是尋常幕僚,還能說是寧為雞首不為鳳尾,打量著爭不過來萃苑那些大佬,又合了世子的眼緣,不若讓世子自立門戶,自己跟著逍遙快活。
畢竟侯爵固然不如王爵,但就公襄霄之前的處境來看,在攝政王跟陸繼妃手底下戰戰兢兢當世子,不定什麼時候被廢棄,雞飛蛋打什麼也沒有。
還不如掐著辰光主動鬨起來,靠著各方同情撈個爵位到手,不比將來需要看同父異母兄弟的臉色強?
但戚九麓已經入了定北軍,且前途不壞,總不至於打算放棄定北軍裡的經營,去給公襄霄打下手罷。
賢妃滿腹疑慮的時候,戚九麓正快步走過一條極長的回廊。
他如今傷勢已經痊愈的七七八八,但畢竟之前折損太過,仍舊需要將養,走快了,胸口就有些悶悶的痛楚傳來。隻是戚九麓為人堅忍,恍若不覺,穿過回廊之後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這季節春花尚未開放,四周擺著些水仙之類不懼寒冷的花卉,暗香浮動,頗為清幽。
這片清幽裡卻站了一個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昂藏身影,正扶膝端坐,微合雙目,似在小憩。
“末將戚九麓,拜見大將軍!”戚九麓走上前去,目不斜視的躬身抱拳行禮,沉聲說道,“稟大將軍,日前交代之事,末將悉數完成,不日世子便可離京!”
那人聞言,淡淡“嗯”了一聲,也不睜眼,隻緩聲道:“這事兒你做的很好,但,不夠乾淨!隻怕,宮裡那位,如今已然疑心上你了。”
“末將知道。”戚九麓保持著躬身的姿態,說道,“然,有著取回皇城司的好處,想必那位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貿然揭開此事。”
頓了頓,又道,“而且,末將與宮中有些瓜葛,那位就算疑心,也隻會往這層關係上想,決計不會聯想到大將軍您!”
“說起來本將軍一直沒問過。”那人直到此刻才張目,但見眸中精光四射,若是雲風篁在場,必然能夠看出,他眉宇之間與顧箴足有六七分相似,赫然是本該在北地守衛疆土的昭武伯顧芳樹!
顧芳樹凝視著麵前英氣勃勃的戚九麓,他目光本就銳利,此刻蓄意加了幾分壓力,望去仿若利刃加身,緩聲說道,“你對宮裡那位娘娘,可還有什麼心思?”
戚九麓沉默了下,平靜道:“年少時候的執著而已。那時候末將父母尚壯,諸般事務不在肩頭,不免有著種種心思浮動。如今二老憂病在榻,末將又豈能不顧他們,繼續犯糊塗?”
這個答案並不能讓顧芳樹滿意:“那若是有朝一日,你不需要考慮這俗世種種,甚至有著足夠的身份地位,可以與那位娘娘再會,你當如何?”
“……”戚九麓這次考慮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初末將不曾棄她,是她先棄末將。故而當日一彆,從此君臣有彆。末將自然以禮相待。”
顧芳樹笑了笑,說道:“去歲中秋宴上的私下會晤,也叫以禮相待?”
“當時……”戚九麓才開口就被打斷,顧芳樹說道:“本將軍知道,是有人算計……但問題是,你為什麼會被算計?”
戚九麓短暫的沉吟了下,旋即單膝跪地請罪:“末將心存怨懟,故此失了分寸,請大將軍責罰!”
顧芳樹眯著眼,有一會兒沒說話,片刻後才輕輕歎了口氣,道:“你當明白,本將軍為什麼在洛鐵衣與你的相爭裡,總是偏袒你……你好自為之罷!”
說著,起了身,抬手在戚九麓肩頭重重的拍了兩下,旋即轉過身,不疾不徐的離開。
直到他的背影在長廊儘頭徹底消失了,保持著躬身姿勢的戚九麓才一點點的直起腰,額頭冷汗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