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裝城府深沉艱難，裝耿直單純卻還不簡單？”隻是顧老太爺話音才落，興寧伯就不以為然道，“皇後娘娘入宮多年，自從受冊為後以來，主持六宮，向來也沒什麼不稱職的地方。可見皇後娘娘蘭心蕙質，才貌雙全……非尋常女子所能比！”顧老太爺被噎的好半晌沒說出話來。他總不好說自己這孫女心機真的不行，之所以做了這幾年皇後，後宮打理的還行，其實跟貴妃淑妃德妃都有著關係……要不是那幾位主持大局，憑皇後可搞不定偌大宮闈……顧箴還是要繼續在後位上混下去的，這會兒就抖落出真相，那是給四妃，尤其是貴妃造勢不成？“陛下！”這種時候也隻能指望淳嘉了，顧老太爺無奈，轉向帝座，“求陛下明察秋毫，皇後絕非心腸歹毒之人！”“皇後娘娘至今對楚王殿下愛護有加，可見其本心的確是不惡毒的。”然後淳嘉還沒開口，殷衢又插進來，施施然說道，“但本心仁善，可不代表做的事情一樣仁善。”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覺得，皇後謀害楚王的可能性，非常高。其實這也是如今朝堂上好些臣子的想法。他們對皇後不了解，就算之前聽說過顧箴不擅勾心鬥角的話，那也無所謂，畢竟，顧箴做皇後是靠娘家。就算她自己真的拿楚王當親生兒子看待，可隻要顧家不滿意，認為陳氏所出的皇子長大後沒準跟顧家會不親，還是流著顧氏血脈的皇子可靠，皇後有反對的餘地？至於顧氏會不會這麼想，這還用說嗎？看淳嘉這例子就知道血脈有多重要了。曲太後出身那麼寒微，在王府做妾的時候地位更是基本沒有，硬是靠著生了個有大造化的兒子，逆襲成太後！她對淳嘉如今的地位權勢做什麼了嗎？什麼都沒有！就是生下淳嘉罷了！就算楚王的生母陳氏已經沒有了，以後不會有一個聖母皇太後出來礙顧氏的眼，可這也不夠穩妥。萬一新君長大之後有了自己的主意，跟顧氏不親，甚至跟淳嘉一樣，處心積慮的乾掉嫡親外家怎麼辦？楚王可是淳嘉親兒子，正所謂子肖父，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好吧。“殷大人莫不是存心找茬麼？！”顧老太爺看殷衢的目光陰沉下來，沉聲說道，“莫忘記陛下尚未表態，殷大人憑什麼在這裡指手畫腳？！”他心好累，這殷衢到底怎麼回事？就算站貴妃，至於現在就開始幫著這崇昌殿反水的副總管來攻訐皇後？要知道剛剛皇後送過來的遺書，可是幫貴妃開脫的！然而殷衢不是這麼想的，他覺得袁太後固然心狠手辣，皇後跟顧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看看所謂雲婕妤遺書送過來之後引起來的變化吧！翼國公十成十要跟貴妃翻臉了！想想看吧，今天這一出，引子就是興寧伯告貴妃謀害兩位太後以及嫡出的十二皇子！單這個罪名，都不需要全部落實，隻要落實了一部分，貴妃也差不多要涼了。而且貴妃現在什麼情況？有孕在身！幕後真凶挑這時候下手，接下來貴妃月份大了之後生產，還能不下毒手？到時候貴妃一個不好人都要沒有了，那他的嫡親外孫七皇子怎麼辦？殷衢這會兒頭都大了，要說什麼感受就是後悔，非常後悔。早知道雲風篁會有這麼一遭，他打死都不會將外孫送去絢晴宮！現在好了，七皇子被貴妃扣在手裡，以他對貴妃的了解，這種緊要關頭，自己敢不儘心竭力，貴妃熬過去必然算賬不說，要是熬不過去……嗬嗬，七皇子恐怕也沒有以後了。雲風篁絕對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所以殷衢一點兒都不敢怠慢，這根本不是他感激不感激雲風篁在宮變關頭還保下七皇子的問題，是他但凡還想著七皇子能夠好好兒活下來，就必須先保貴妃！如今又怎麼能不跟顧老太爺翻臉？畢竟既然覺得皇後對貴妃也是不懷好意，誰知道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拿出什麼憑證之類的，同太後一起針對貴妃？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殷衢覺得不能讓顧老太爺將皇後從謀害楚王的嫌疑裡摘出來，一旦摘出來了，誰知道會不會立刻反咬一口？還是讓皇後頂著心機深沉算計嗣子的名頭比較好。這樣就算皇後以及皇後一派的臣子，都會恨死了他跟雲風篁，但沒關係，這種罪名一天不洗清了，皇後那邊一天就沒空騰出手來做彆的。恨他們，也隻能咬牙切齒的恨著，又能做什麼？“事情既然已經鬨上廟堂，陛下並未令群臣住口，本官為何不能評價一二？”殷衢遂冷笑一聲，毫不客氣的懟回去，“怎麼？如今但凡在朝上開口一二，就算找茬？老太爺未免太過霸道了些！就是當初鄴國公在時，也沒有這樣不講理的！”顧老太爺瞳孔驟然收縮，二話不說撩袍跪倒在地，請罪道：“陛下，臣一時情急，失口之處，請陛下原宥！”雖然沒人明確的說出來，但紀氏，顯然是國朝如今最大的禁忌。淳嘉也好群臣也罷，都不會容許出現紀氏第二。殷衢將顧老太爺同鄴國公比，雖然二者差距懸殊，是殷衢故意這麼講的，顧老太爺卻也不敢輕忽。“陛下。”興寧伯有點兒驚異的看了眼殷衢，是吃不準他忽然給自己幫腔懷疑顧老太爺……是什麼操作？故意的嗎？想算計本伯爺？還是？他心念電轉，一瞬間想到了好幾種可能，但一時間也推敲不定……乾脆不多想了，隻跟淳嘉說道，“楚王殿下是中宮膝下頭一位嫡子，自幼聰慧伶俐純孝敦厚，深得陛下喜愛！這樣一位皇嗣，小小年紀好端端的就不好了，實在令人惋惜，也令人生疑！既然今日有人前來揭發，不如……再次徹查？”反正副總管都站出來當著君臣的麵主動揭發了，想必去查的話，該有的證據，也該好好兒的在哪裡等著被發現？“陛下，皇後冤枉！”“陛下明鑒，貴妃娘娘才是真正無辜！”“陛下可知兩位太後娘娘以及十二皇子至今昏迷不醒……”爭先恐後的稟告聲此起彼伏。帝座上，淳嘉臉色冷的像冰，眯著眼，俯瞰著群臣，淡淡說道：“你們可以繼續吵，好好兒鬨……”“陛下恕罪！”聽著天子話頭不對，殷衢猶豫了下，也跪下來請罪，卻還是堅持道，“陛下，貴妃娘娘決計不會是謀害兩位太後娘娘還有十二皇子的真凶，請陛下明鑒！還貴妃娘娘一個清白！”皇帝在帝座上換了個坐姿，手肘撐住了扶手，虛虛握拳，抵住了額角，冷冷說道：“你們可還有其他話、其他事兒講了？”底下人都不敢作聲。就聽著淳嘉冷笑了一聲，旋即不緊不慢道：“沒關係，你們暫時無聲，不代表如今不在這裡的人也一樣……朕現在耐心好的很，可以慢慢兒等，等所有人所有憑證所有的……變故，統統呈遞上來，再議！”他這麼說了之後，微合雙目，竟然真的打算就這麼等下去了。群臣見狀，不免有些麵麵相覷。要是平常皇帝這麼做，肯定有人勸了。其他人不敢，翼國公跟歐陽燕然總要說話的。但今天，翼國公自己都卷在是非裡，歐陽燕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始終垂眸不語……諸臣心裡一個勁的打鼓，總覺得事情可能沒有看到的這麼簡單。隻是太後、皇後、貴妃撕起來也還罷了，到底是後宮之爭。可萬一這裡頭也有淳嘉的意思呢？還不知道是在釣什麼魚。皇帝又不是沒有類似的前科……廟堂上一時間靜可聞針。但此刻，並非隻有臣子們在底下。“陛下英明神武，難道一早知道今日會有這些事情？！”顧箴之前被雲風篁反複催逼施壓，本來就快崩潰了。宮變當晚，皇帝派人接走兩位康健的嫡子，固然讓她鬆口氣，認為儲君之位，自己跟顧氏，還有希望。但她自己的安危卻沒被理會，皇後心下複雜萬分，迄今這才過去十幾個時辰，她又不是紀淩紫雲風篁那樣的人，心緒平靜的哪裡那麼快？這會兒被淳嘉一震懾，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竟想也不想的嚷道，“既然如此卻何必如此作態！”“娘娘！”聞言天子隻冷冷瞥她一眼，未曾理會，顧老太爺卻快暈過去了，顫聲道，“娘娘莫要難過，您為楚王殿下操的心，上上下下誰不是看在了眼裡？”繼而膝行上前，為皇後請罪，求皇帝開恩，不要跟因為心疼楚王從而失態的皇後計較……他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就算養尊處優，頭發業已花白。此刻也不知道是打擊太大，還是故作孱弱，顫巍巍的叩首，實在惹人唏噓。然而淳嘉淡淡看了眼，卻無動於衷，隻緩緩道：“就這麼半日光景，貴妃謀害太後與皇嗣、婕妤謀害皇長子皇長女、皇後謀害楚王、太後……嘿嘿，朕很好奇，等會兒，還有什麼其他的花樣？”說話之際，他目光一點點從群臣以及皇後麵上劃過，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眼中卻是冰寒一片，“沒花樣了？不可能吧？”“陛下，今日之事，若隻一兩件，還能是湊巧。”群臣頻頻去看歐陽燕然，都詫異素來會得揣摩聖意的老家夥，今日為何如此沉寂？許是被看的受不住，也許是其他想法……總之，短暫的沉默片刻後，歐陽燕然終於出列，拱手道，“既然這許多都鬨起來，隻怕，多半有著內情！還請陛下暫且忍耐，徐徐圖之！”這說辭其實跟殷衢之前的差不多，簡單來說就是和稀泥。本來殷衢堅持這麼做的話，淳嘉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麵上肯定也讚同著準了。可剛剛他轉了態度，如今歐陽燕然站出來，重提前話，卻也沒能讓淳嘉臉色好一點，他仍舊冷冰冰的：“徐徐圖之？朕倒是有耐心，可你們，也有這耐心？！宮變風波未平，你們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興風作浪一場……既然如此，朕成全你們！”“陛下息怒，臣知罪！”見狀，歐陽燕然帶頭跪倒在地，沉聲請罪。群臣怔忪了下，也跟著跪下了。廟堂上氣氛緊張萬分！淳嘉目光之中滿是慍怒，冷冷俯瞰片刻，總算鬆弛了幾分，嘴唇翕動，正待開口，誰知道這時候，又有宮人來稟告了：“陛下，萬年縣農戶求見，道是……道是……是八皇子並非皇家骨血！乃是……乃……是袁氏偷龍轉鳳所為！！！”剛剛還鴉雀無聲的廟堂一瞬間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