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淳嘉過來，絢晴宮上下雖然司空見慣，不至於說覺得歡天喜地罷，至少臉上都帶著笑。這次卻不然，慈母皇太後才走，天子總算想起來後宮，頭一個過來貴妃這兒，卻也不知道是想貴妃了呢，還是有其他的心思？比如說覺得慈母皇太後千裡迢迢而去，貴妃從頭到尾隻字不提，走的這日，送的東西不怎麼樣不說，甚至都沒出來拜彆下。雲風篁抬頭看到宮人麵上的惴惴，也沒理會，低頭笑著跟九皇子說道：“你們父皇來了，小九陪母妃出去迎你們父皇一迎如何？”母子倆遂一起整理衣冠出了殿，在庭中迎住了正走進來的淳嘉。皇帝麵色很是疲憊，這些日子事情一件接一件，縱然他還在壯年也有些吃不消，主要是心累。雲風篁自不意外，陪著他進了門，讓九皇子上前請了安，就讓人換上參茶來：“陛下這些日子諸事纏身，也該緩口氣了。到底這前前後後，都指著您呢。”“有些日子沒見小九，乍一看，長高了許多。”淳嘉心不在焉的呷了口茶水，打量幾眼九皇子，說道，“這孩子如今是怎樣的？還玩耍著呢？還是開始進學了？”九皇子在雲風篁膝下諸皇嗣裡年紀最小，跟皇帝照麵的次數也少，就沒有兄姐那樣放得開，聞言怯生生的朝雲風篁身後躲了躲。“小九才多大，先鬆快兩日罷。”雲風篁側身摸了摸他腦袋，安撫的笑了下，方才說道，“怎麼？陛下難不成想讓他這會兒就進學？”淳嘉道：“自然不是，他的確小了些。”就歎息道，“順口問問罷了……朕如今確實是忙，孩子們又多起來，實在顧不過來。”“陛下放心罷，您忙著，妾身這些人，也不是吃白飯的。”雲風篁和顏悅色道，“孩子們的課業教養，原本是後妃們的分內事。”淳嘉欲言又止了會兒，看了眼九皇子，到底道：“讓小九去陪小七他們玩著罷。”九皇子聞言扁了扁嘴：“孩兒想陪著母妃。”雲風篁知道皇帝有話要說，就笑著哄他：“小九先去尋你七哥，母妃待會兒再叫你過來陪著好不好？”“不好！”九皇子平素見父皇母妃的機會時間都少，他這個年紀又是最依戀父母的時候，聽了這話，忙不迭的伸手扯住她裙擺，死死的揪住了，生怕被打發出去的樣子，“母妃，孩兒不想走！孩兒今兒個能陪您一起用膳嗎？孩兒好久沒跟母妃一起用膳了！”“母妃當然也想跟小九一起用膳。”雲風篁柔聲哄道，“可是母妃也好久沒陪你七哥了，若是小九這會兒去陪你七哥玩耍，那等會兒用膳，就母妃跟小九，不帶小七好不好？不然的話，一直扔著你七哥多可憐啊！那就是咱們仨一起用膳了呢。”九皇子就是糾結，他這麼點大還沒有很明確的爭寵的想法，但下意識的讓母妃隻陪著自己是小孩子的本能，聞言猶豫半晌，到底戀戀不舍的鬆開手，鄭重道：“那，孩兒陪七哥玩會，待會兒大哥還有昭慶姐姐來了，母妃也隻帶著小九一起用膳嗎？”見雲風篁笑著點頭，這才鬆口氣，答應著走了。從頭到尾都沒看淳嘉一眼，這讓淳嘉有些啼笑皆非。等這孩子出去了，方道：“阿篁膝下幾個孩子性-子各異，卻都十分敬重阿篁。”“如今孩子們還小，不知道妾身並非他們生母，自然都依戀著妾身。”他這麼說了，雲風篁趁勢告狀，露出傷感之色，“可是孩子們總會長大的，如今已經有人在秦王跟昭慶跟前嘀咕了，儘管妾身想方設法的糊弄過去，但倆孩子素來聰慧，再者他們的身世，在宮裡也不是什麼秘密……也不知道能夠糊弄多久？也不知道他們到時候知道了，會不會埋怨妾身，覺得妾身存心誤導他們將妾身當親娘看待？”淳嘉皺眉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就在剛才，倆孩子抹著眼淚跑過來，妾身還當發生了什麼大事，誰知道他們開口就問，宮人說的是不是真的，妾身並非他們的生母？”雲風篁一臉的難過，“妾身當時……心都快碎了！說句不怕陛下笑話的話，妾身自來就是個貪心的，雖然妾身的的確確不是他們的生身之母，可是呢，從落地養到現在，說妾身不想給他們當親娘，那都是騙人的。妾身剛剛哄小九，也不過強顏歡笑罷了，心裡一個勁的尋思著。等將來，孩子們都知道了生母是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原諒妾身這冒名頂替的養母？”“他們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淳嘉怫然不悅，說道，“他們生母要麼出身寒微，不配撫養皇嗣，要麼就是已然故去，無法繼續照顧親生骨肉。你將他們帶在跟前，視若己出，愛惜的宛如珍寶一般，前朝後宮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正所謂生恩沒有養恩大，就算他們將來知道了你並非生母，也合該對你感激萬分、更甚生母才是！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不孝不義之徒！朕跟前，可容不下這般沒規矩的混賬東西！”沒錯！本宮養他們是給他們的恩典！才沒什麼對不起他們的！雲風篁心裡默默的讚同，麵上卻依舊愁眉不展，歎息道：“說是這麼說，可小七小九也還罷了，秦王跟昭慶，明明白白的問了，妾身卻故意拿話引開他們、糊弄他們，孩子們長大了，必然認為妾身故意冒充他們生母……再說了，妾身也隻是照著規矩照顧他們罷了。說到底，他們都是陛下的親生骨肉，是尊貴的金枝玉葉，就算沒有妾身，他們也合該過著金尊玉貴的生活。所以要說恩典，還是靠著陛下的恩典，卻關妾身什麼事兒呢？隻是妾身自來就是這麼個性-子，明知道幾個孩子都有著生母，長大了知道了身世難免會記掛生母，卻還是忍不住，希望他們跟妾身最親。”“……”這話說的淳嘉沉默了會兒，神情有些恍惚，雲風篁觀察到，心裡就有些糾結，覺得下意識說的話，可能引導皇帝想起來兩位皇太後之爭了。索性天子很快定了定神，緩聲說道：“這也是人之常情……至於說幾個孩子合該過著金尊玉貴的生活，嗬，沒了的小四也是皇子，論金尊玉貴，能跟秦王他們比？你跟前孩子向來有體麵，這份體麵，還不是因你而來？衝著這一點，他們合該孝順你超過生母才是。”可能覺得貴妃孕中多思不好，他緊接著又安慰道，“而且阿篁你如今何必為他們這樣操心？左右咱們有親生骨血了，若是那幾個不懂事不聽話，往後你就專心疼咱們的孩子好了。”……這可真是親爹啊。雲風篁一邊在心裡再次讚同，覺得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一邊暗罵他簡直無情無義！宮變之日才扔下大部分後妃子嗣，僅僅在意兩個嫡出子，迄今都沒哄一句平素備受寵愛的長子長女呢，這會兒就翻臉不認人的攛掇她撇開非親生的皇嗣，給親生骨肉拉偏架？果然憑什麼多了就不稀罕了……哪怕是皇家血脈。儘管自己對膝下子嗣沒有特彆的掏心掏肺跟真心實意，也是有著謀劃的，可被皇帝這麼一襯托，她覺得她果然對孩子們個個視若己出！以後誰敢不孝順她，簡直活該天打雷劈！見貴妃沉默，淳嘉覺得自己安慰到了點子上，越發說了一番諸如“孩子不孝順沒關係大不了咱們也搞偏心誰孝順多疼誰一點敢不聽話就打發去窮鄉僻壤自生自滅”，直聽的雲風篁哭笑不得，不得不岔開話題，委婉問他這會兒過來有什麼事兒？“是小六。”皇帝歎息道，“朕本來想著，他既然在母後跟前養了些日子，乾脆陪著母後去扶陽郡，也能代朕承歡膝下。可母後不肯，說沒有皇子養在藩王一脈膝下的道理。但斛珠宮那邊你也知道，不可能送小六回去的。但他才那麼點大，總不能就叫他獨自過日子罷？本來，朕覺得你照顧這孩子朕最放心……”雲風篁一臉溫柔賢惠的聽著，聞言麵色一僵，心道本宮才不想接手！她倒不是不想單純的多養一個皇子。反正跟前都四個孩子了，多一個少一個也無所謂。關鍵是這位皇子跟袁氏姑侄牽扯極深，慈母皇太後現在又正是皇帝的逆鱗狀態，雲風篁要接手他，總不可能將伺候他的人都打發了，顯得多不信任袁太後一樣。可是不將這些人打發掉，誰知道裡頭有沒有袁太後的人手？還好淳嘉沒打算讓她養，隻聽皇帝繼續道，“但你如今即將臨盆，且膝下都這許多孩子了，朕尋思著你怕是顧不過來，就打算叫賢妃養著。”“賢妃雖然是異族，但進宮之後越發的有規矩了，如今瞧著很有些賢良淑德的意思。”雲風篁隻要這燙手山芋不砸到自己手裡，禍害其他人她都無所謂，聞言立馬說道，“之前還主動請求撫養了二皇女，可見心腸慈愛，極喜皇嗣。若是知道能夠撫養六皇子，一定會對慈母皇太後還有陛下感恩戴德的！”淳嘉微哂，他哪裡聽不出來貴妃就是想甩鍋？其實，皇帝還真想將六皇子交給雲風篁撫養，一則緩和貴妃跟袁氏之間的恩怨；二則也是宮裡這兩年皇嗣逐漸開始出事，貴妃手腕厲害，更能護得住孩子。但貴妃臨盆在即，皇帝嘴上不說，卻也擔心袁太後利用六皇子做點兒什麼，坑了自己的寵妃。他其次的人選是皇後，不過考慮到皇後的能力，以及皇後跟前養著嫡子，覺得還是算了……彆搞的三個嫡子沒有一個好下場，到時候坊間懷疑他或者皇後克子，那就有樂子了。至於其他妃嬪，就要提到皇帝對慈母皇太後的複雜感情了。他在感情上，既敬重也依戀這位母後；但在理智上，他清楚的明白袁太後在這場風波裡的不無辜，甚至可以說就是始作俑者，同時袁太後離開帝京回去扶陽郡的舉動，也不全是衝動之下的選擇，而是深思熟慮、綜合考慮之後的果斷。所以皇帝一方麵苦苦哀求她留下，另外一方麵，卻不願意將六皇子交給皇後、貴妃以及賢妃之外的後妃撫養，免得袁太後借機增加盟友，遠在扶陽郡也能繼續指手畫腳前朝後宮。在淳嘉的幻想裡，最好袁太後也好，雲風篁也罷，非但相處的和睦又溫馨，婆慈媳孝，而且都專心拘在後宮拈花撲蝶過日子，頂多教一教皇嗣溫良恭儉讓，對於前朝諸事，對於儲君之選，都絲毫不掛心，一切聽自己的。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袁太後這種青年喪夫一手將獨子拉扯大還扶上帝位且親政的主兒，她要是那種隻會埋首後宅的，怕不早就被吞的屍骨無存了；至於寵妃，淳嘉要是寵愛雲卿縵或者顧箴那樣的倒還有可能，他偏偏喜歡心思深沉到了他自己偶爾都吃不準猜不透的雲風篁，這……他甚至都不能指望雲風篁轉了性-子。因為，轉了性-子、一眼可以看透的貴妃，他沒準就不喜歡了……天子一番分析罷，覺得自己好難，不禁惆悵的歎口氣。就聽雲風篁柔聲說道：“對了陛下，卻不知道十二皇子如今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