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下來,木棚的骨架搭好,火堆燃起,照亮野外這一方小天地。
光亮之外的山林中,黑壓壓的,詭譎而幽深,但他們頭頂上的一片星空,澄淨燦爛,一如家中仰頭便可望見的那片星空。
厲蒙砍完足夠的樹枝,將細的乾樹枝圍繞四周密密麻麻地擺了一大圈兒,輕踩上去哢嚓哢嚓響,可作警示之用。
隨後,父女倆一起在火光的照應下進行後續搭建。
鍋裡,熬了許久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香氣,可供三人平躺的簡易木棚終於搭好。
長短不一的粗壯樹枝做梁柱,兩根橫梁全支棱出來,一根柱子特立獨行地高出一大截,直插天際;細枝用麻繩粗略地綁成牆,又用
乾草細密地塞滿;頂上也鋪了草,用兩根樹枝橫壓住。
林秀平編的兩張草席,小的掛在門上做門簾,大的鋪在木棚中。
厲長瑛叉腰欣賞。
這算是她第一次作為主力搭木棚,糙是糙了點兒,實用性還是可以的。
林秀平招呼父女二人,“快來吃飯。”
厲長瑛揚聲應:“來啦!”
“我四下瞧了一眼,乾草下才剛泛綠,沒有能挖的野菜,不然便挖一些鮮野菜煮粥了。”
林秀平盛了兩碗一一遞給父女二人。
她切了點乾肉丁乾野菜在粟米粥裡,隻放了一點點鹽,一鍋粥雖然米不算多卻熬得粘稠軟爛。
父女倆絲毫不挑剔,如出一轍的吃相,端著碗幾乎是扣在臉上,呼嚕呼嚕地喝,一碗完事兒又去盛下一碗。
那架勢,豬食都能吃得香,好養活的很。
二人一整日消耗極大,頭兩碗吃得快,空了一整天的肚子墊了底,便慢下來,等林秀平吃飽再包鍋底。
他們家一直都是這樣,一開始是厲蒙等母女倆吃完再劃拉剩的,後來厲長瑛長大,就變成父女倆等林秀平吃完再收尾。
也算是粗人疼人的一種方式。
等一鍋粥全都喝完,隻剩下一道一道的黏糊糊貼在鍋壁上刮不乾淨,林秀平倒了點兒水架在火上燒,一點兒不浪費。
喝稀粥,肚子是滿的,可水當當的,完全沒有飽腹的踏實感。
厲長瑛眼巴巴地盯著鍋裡翻騰的水湯,感覺肚子更空了,艱難地轉移注意力,“爹,咱們接下來怎麼走?”
厲蒙隨意道:“咱們又沒有輿圖,一路往南,走哪兒算哪兒,肯定能到。”
厲長瑛:“……”
平民百姓買不了地圖這是沒辦法,可趕路全靠直覺,他們真的能順利出關嗎?
她爹如此盲目樂觀,還是得靠她。
“不急著趕路,明日一早我就進山,如若能多打兩隻獵物,便進城換糧食,順便問問路。”
他們剛丟了一袋粟米,隻剩下一袋半粟米,幾塊兒方便保存的乾肉和一些乾野菜、乾蘑菇,以及一小罐鹽。
糧食不夠吃,就儘早想辦法弄。
其它問題也是一樣,發愁沒有用,想辦法解決才是。
而夫妻倆不反對打獵,他們本就是獵戶,打獵是生存手段。
林秀平不放心的是厲長瑛要進城,“吃的省著些,走遠些再進城吧,或者讓你爹去。”
厲長瑛藝高人膽大,“不就是進城嗎?又不是龍潭虎穴,真有啥事,我打不過指定撒腿兒跑。”
林秀平還要再說,厲蒙攔住她,“她想去就去。”
厲長瑛精神頭尚足,趕緊催促:“上半夜我守夜,爹娘,你們快去休息!”
厲蒙半摟著林秀平進了木棚,方才得意地低聲道:“你可彆覺得我這個當爹的粗心,還得靠我考慮深遠,你看,她經了白天的教訓,肯定不會莽撞,去長長見識有啥不好,以後才能經得住事兒。”
林秀平不是不讚同,隻是歎氣,“她到底是個姑娘,往後總得找個可靠的男人過日子,以前就因為跟著你打獵婚事一直不成,再這麼繼續下去,萬一孤獨終老,你我能安心?”
“我女兒可靠就行了,大不了招贅,養得起。”
他口氣頗大。
林秀平噎住,良久才沒好氣道:“那樣有本事,咱們何必逃難。”
厲蒙不免低落,將她整個圈在懷裡,歉疚道:“總歸是我這個男人沒本事,不能讓你們母女過安穩的好日子。”
這又不是他的錯,隻是他們沒生在好世道罷了。
林秀平不是埋怨,含混過去,不再多言。
半夜,父女倆交換守夜,木棚裡變成厲長瑛跟林秀平裹一床被子,抱著取暖。
之後,一連幾日,厲長瑛都是上半夜守夜,隔天天蒙蒙亮,便鑽出木棚,背著弓箭,拿著砍柴刀或者短矛、鐵鍬,精神抖擻地進山。
她空手而歸也不見氣餒,若是打到獵物,整個人便精神百倍。
偶爾,父女倆也換著進山,但勁頭完全不一樣。
更不要說林秀平這個常在家中做事的人,與她比體力天差地彆。
夫妻倆看著她活力十足的雀躍身影,每每無言。
旁人逃難,形容狼狽,灰心喪氣。
她精力是真旺盛啊。
厲蒙現在身上有不少陳年舊傷,可就算是他年輕的時候,也沒像她似的,不管何時何地都渾身使不完的牛勁兒。
又一回,林秀平忍不住對丈夫神色複雜道:“其實,等咱們安穩下來,招贅也不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