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消停一會兒,討債鬼又開始大驚小怪,她喊:“那是什麼?!”
楊戩順著她指出的方向,往外看,瞧見了一隻狸花貓?
不,不像普通的貓,仔細一瞧它的腦袋是白色的,純白色的,完全和身體分割開來。
那是天狗!
楊戩霎時間失了笑意,他僵在原地,背上的楊嬋察覺到異常,連忙問怎麼了。
楊戩來不及回應,他環顧四周,見寂靜無人,將目光投向天狗,隻見它弱小的軀體詭異地膨脹了一般越變越大,他下意識朝遠離它的方向退後了一步。
“阿兄。”
楊戩深吸一口氣,儘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手扶住背後的楊嬋,另一隻手幻化出一柄長劍。
見他如此,楊嬋屏住呼吸,緊緊摟住他,再不敢說話了。
那隻天狗倏然間膨脹變大,呼的一下,就踩在歸山之巔,龐大的身軀低頭瞧著他們,尖銳的爪牙輕輕抬起,便在白晝之下落下碩大的陰影,將兄妹二人罩住。
歸山上儘是沙石,寸草不生,毫無依憑,楊戩不能借力躲過,眼見著那隻鋒銳又巨大的爪牙即將落下,躲無可躲,他冷著臉從錦囊裡用兩指豎著夾出一張畫好的符咒,丟在空中,單手甩劍,將劍尖抵在符咒上,轉瞬間他們二人就被金光籠罩。
楊嬋抬頭望著頭頂上的屏障,眼中反射著上麵的金光。
那巨獸的爪子還是落下,落到屏障之上,兩廂撞擊,“砰”的一聲悶響,它的爪子又反彈了回去,似乎屏障之上刻有什麼讓它感到刺燙的咒語,純白色的獸首扭曲地擰成一團,又發出駭人的喊叫。
劇烈的聲波讓高聳如雲的歸山都隨著顫抖,狂風大作。
楊戩立在原地,白衣翻飛,衣上紋繡的金線也隨著飛舞,他頭戴玉冠,眉眼清俊,神情肅穆,本該一絲不苟梳好的發髻卻在狂風中被吹亂了些許,額上,鬢前,皆是淩亂的碎發。
他巋然不動,隔著那金色的屏障,直視偌大的巨獸,冷眼瞧它痛苦地嘶吼。
楊嬋在震耳欲聾的響聲裡,下意識用雙手捂住楊戩的耳朵。
楊戩耳邊的巨響忽地像是落入水中一般被悶住,再沒那麼刺耳,他感受到雙耳邊的溫度,下意識回頭,卻見楊嬋緊閉著眼,縮在他耳畔,雙耳邊流出來的血已然滾到下頜邊。
“嬋兒!”他喊。
無論他如何喊,楊嬋都沒有睜開眼睛。
她暫時性的耳聾了,聽不到楊戩說什麼。
她是個沒有經過任何修煉的凡人,脆弱得很,一不小心就碎了。
楊戩心下一沉,心道,不論如何,必須儘快越過這座山。
如此想著,他執劍的手握得更緊,想要在天狗之下突破重圍。
然而,蒼天卻不會給他們兄妹這個逃脫的機會。
那嘶吼的天狗,昂著頭,正對著天空的烈日,它的四肢逐漸離開地麵,飛入蒼穹之上,隻見它那隻因痛苦而張大的嘴對向了灼熱的太陽,然後,一口吞下。
天地在刹那間陷入極夜。
楊戩震驚地愣在原地,見驟然間失去光芒的天幕上還未來得及布上夏日裡漫天的星辰和清冷的月光,瑩綠和純白交織的千萬鬼魂便已大駕光臨。
從鬼魂中突出一條巨蛟,它渾身布滿綠色的鱗甲,肖似龍頭的頭頂著拔出一雙獸角,身姿在天幕中彎曲,代替日月星辰,成為天幕上唯一的巨物。
蛟龍身上站著一個身著彩衣的女子,她肌膚蒼白,眼中漆黑無光,額前佩戴著翠綠欲滴的額飾,像是水滴,墜在眉心,她神情淡漠,繁重的霓裳下,是一雙纖長的手。
她伸出雙手,從懷裡拿出一卷沉重的竹簡,沿著上麵的文字目光搜尋,沒有找到楊戩兄妹的名字。
身後的太白金星執扇,“噗”地一下揚開,笑道:“鬼女,天庭可未曾欺瞞過後土娘娘。”
鬼女淡淡地“嗯”了一聲,手中憑空閃現出一隻筆,鬆開竹簡,那竹簡便懸在空中,鬼女在竹簡末端,用朱砂寫道:“楊戩、楊嬋,無前生亦無來世,非人非仙非妖非鬼,不歸六道,當殺。”
寫罷,鬼女抬起手,空中的竹簡消失。
太白見狀,已知事成,站在一邊,笑問:“可需要幫忙?”
鬼女低頭看著神情凝重的楊戩,見他身上雖然閃爍著奇異的金光,但隻是個隨處可見的凡間少年,何況他還帶著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楊嬋,平淡回道:“無妨。”
“如此,我便安心偷懶咯。”
說罷,鬼女便已現身在楊戩兄妹麵前。
楊嬋終於睜開眼睛,虛弱地喊了一聲“阿兄”。
鬼女朝他們邁出腳步,她滿頭珠翠,繁複奢華之極,卻又儀態萬方,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
楊戩劍指鬼女,默默後退,即便做出攻擊反抗的動作,但他心裡清楚,古神降臨,他和楊嬋已無路可逃。
他不再退了,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
他不動,鬼女亦不動,安靜地望著他,華衣錦袍在風中亦無
所動。
楊戩放下了背上的楊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楊嬋聽不到了,她張皇地張望,不知道為什麼不到一會兒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想問,轉過頭,卻見到了鬼女那雙無光的眼睛。
直視神明乃大不敬。
楊戩將她摁回懷裡,低聲說:“嬋兒,你彆怕。”
楊嬋什麼也聽不到,她在空蕩蕩又過於安靜的世界裡,待在楊戩安穩又溫暖的懷抱裡,好像還有所依憑,還沒有走投無路。
她仿佛是蠶蛹,龜縮在兄長撐起的屏障裡,蜷成一團,緊緊攥住楊戩的衣領,低念道:“阿兄。”
楊戩聽著她脆弱的呼喚聲,眼眶一紅,將她抱得更緊,手中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悄悄燃起金色的咒印,與此同時,他也在法術生效的之前,儘力拖延時間。
他抬起頭,問鬼女:“您為何要插手此事?”
鬼女簡略地答道:“矯正因果。”
“矯正?”楊戩明了,“這麼說,我和嬋兒都是錯誤的因果。”
“是。”
楊戩又問:“因果為何?”
“因果為天地。”
楊戩拍了拍胸口,反駁道:“我與嬋兒的因果不是天地。”
鬼女麵無表情。
楊戩繼續說:“我們並非天生天養,身體發膚皆受之於父母,我們的母親是雲華天女,父親是個普通的凡人,我們是仙凡之果,難道因為從來沒有過,就否認我們的存在嗎?”
鬼女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考,半晌,答道:“是。”
她又說:“楊天佑命數早儘,你們本不該存在。”
“天行有常,萬物循律,任何生靈不可逾越。”
楊戩問:“逾越又如何?”
鬼女答:“逾越便是逆天而行。”
楊戩忽然笑了,他手中的金光大盛,鬼女一頓,見他包裹在衝天的金光裡,成為了漆黑的天幕下唯一閃耀的星光。
他朗聲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這話蕩在寂寥的歸山上,響徹於雲霄之上。
楊嬋在沉悶無聲的世界裡聽到了楊戩這句話。
她望著楊戩臉上的笑,不懂他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時候,為什麼能如此開心地笑起來。
明明,他是個清冷寡淡,遊離在人世之外冷漠又冷情的人。
楊戩在金光中,抬起雙手,像楊嬋方才那樣,輕輕蓋住了她的耳朵。
但楊戩不是為了屏蔽世界的聲音,而是在保護中讓她聽清世界的模樣。
楊嬋因此重新聽清了夏日的蟬鳴,鬼女似有若無的歎息,以及楊戩溫柔的笑聲。
“阿兄。”楊嬋心中像是有無數蟻蟲在啃咬,癢的發慌,她抓住楊戩的衣袖,想像以前那般同疼愛她的兄長撒嬌,喉嚨裡卻堵住了一顆大大的核桃,讓她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她眼中忽然冒起水汽,不一會兒就落下了淚。
楊戩說:“彆哭。”
楊嬋
止不住哭聲便一遍遍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此前種種,都是她的錯。
所以卐_[]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可不可以把爹娘還給她。
所以,可不可以讓她的兄長不要離開她。
“嬋兒,”他說,“彆去玉泉山了,我的師父是玉鼎真人,是十二金仙,我在他的門下榜上有名,所以,無論我去哪,天庭都能追蹤我的行跡。”
“你若再沿著這條錯誤的道路走,也隻會被又一次捉住。”
“那我該去哪?”楊嬋絕望時想到了這世上於她而言最溫暖的地方,她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重新燃起了希望,拽住楊戩的衣袖,說,“阿兄,我們回家吧,我不怕死,你帶我回家吧。”
她跪在地上,撲在楊戩的懷裡,懇求道:“阿兄,我們回家吧,一起回家,好不好?”
楊戩搖了搖頭,說:“嬋兒,你得活著。”
他給楊嬋指了條明路:“彆去北邊了,你往南走,一直向南,知道嗎?”
“不,”楊嬋哭道,“我哪也不想去了,我想回家。”
“葉落歸根,我死也要死在家裡。”
楊戩見楊嬋固執,歎了口氣,不得不告訴她一個事實:“爹娘死後,我們就已經沒有家了。”
楊嬋愣在原地,淚水漣漣。
“嬋兒,聽話,要好好活著。”
他似乎想起什麼,默默抬起手,溫柔地觸摸著他梳好的繁複的發髻,他其實才剛剛學會怎麼梳楊嬋的頭發,這些年一直在外修行,他對楊嬋的關照總是很少,他很愧疚。
越愧疚,就越希望自己能彌補他所虧欠的兄長之責,保護好楊嬋。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保護她一輩子。
但眼下看來,他的一輩子很快到頭了。
但如果一輩子到這裡走到頭了,他也算是保護了楊嬋一輩子。
他楊戩也不算毀約的小人。
他摸了摸楊嬋的頭發,最後停在她雲鬢裡那隻唯一的珠釵上,輕輕拔出,又輕輕插進去,好像這樣就算又給楊嬋梳了一次頭,彌補了又一次遺憾。
“以後,飯要自己做,衣服要自己洗,頭發要自己梳,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來做,不過,”楊戩停了許久,溫柔地命令道,“不準吃苦。”
他站了起來,金光中的時間流速和外麵不同,但也不能耽擱太久,不然楊嬋就出不去了。
他轉過身,走出金光之外,隻給楊嬋留下了一個背影。
楊嬋想追,卻被隔絕在金光之內,她用力拍上麵的光芒,卻不得其法,如何也出不去,隻能做個無能的稚童,高聲喊:“阿兄!!!”
楊戩沒有回頭,他執劍又一次走到了鬼女身前,他朝鬼女恭敬行禮,而後自報家門:“我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之徒,楊戩,請前輩賜教。”
鬼女揚起手,身上終於發出叮當的響聲。
與此同時,楊戩的眉間忽然裂出一道金色的細線,而另一邊困在金光陣中的楊嬋即將消失在原地,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一遍又一遍地拍打著擋她前路的屏障,雲鬢間的蓮花發簪默默綻放出有彆於金光的粉色光芒。
鬼女似有所感,手滯在空中,抬頭望向九重天之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