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嬋因為念起下落不明的楊戩情緒分外低落,河岸邊除卻潺潺的流水聲和篝火裡火星劈裡啪啦燃燒的聲音便再無其他。
夜色裡,連一開始連綿的狼嗥都暫且摁上了靜音。
楊嬋默默吃完手裡的魚,將串連魚肉的木棍丟進火裡烤,木棍一掉進火裡就炸開一個火星。
楊嬋坐在石頭上,抬起雙手,就著溫暖的火光將被風吹冷的手烘乾,她瞧著火焰舞動的樣子,倦意湧上來,眼皮變得沉重起來。
她緩慢地眨著眼睛,在靜謐又溫暖的夜色裡,控製不住地犯懶。
哪吒在這時忽然開口,他說:“乾元山毗鄰陳塘關,等到乾元山,也算到陳塘關了。”
“陳塘關?”
“嗯,那裡是我家。”就以哪吒此前的經曆來看,是不可能喜歡自己的故鄉的,但他念起嘴饞又低落的楊嬋,他倒是願意給那個不算美好的地方堆上幾句不太誠懇的溢美之詞,“那裡很繁華,人很多也很熱鬨,美味佳肴更是數不勝數。”
他手裡拿著木棍,百無聊賴地一邊堆火堆,一邊繼續跟楊嬋描繪未來到達陳塘關的美好藍圖:“我們先去乾元山,弄清楚寶蓮燈和你之間的聯係,然後,我帶你下山,沿著陳塘關外的漁村一路走到陳塘關,關口有飴糖,給你買一些,平日裡可以嘗一嘗,甜的。”
楊嬋果然上鉤,她放下烤火的雙手,坐在石頭上,將自己抱成一團,聽起了“美食”故事,聽哪吒不鹹不淡的講述,竟能聽出趣味。
哪吒是個急性子,偏偏平日裡這家夥語速很慢,不說話則已,一開口必要慢悠悠吊人胃口抑或是逗弄人取樂的。
楊嬋在他這栽了不少跟頭了,可惜性格單純,腦子又不甚靈光,一次又一次地上鉤,她興衝衝地催促道:“還有呢?”
“再往裡走一走,有許多海鮮,不過陳塘關的人吃慣了海鮮,家底殷實的人家便專挑一些稀奇古怪的山珍來吃。”
哪吒本想給楊嬋從山珍海味裡挑挑她喜歡的,卻發現自己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而且彆說這個了,他除了知道楊嬋的名字和被天庭追殺的事實,其他的一無所知,就這樣,還敢忽悠著楊嬋結生生世世難以消解的魂契。
可見,他做事過於隨心所欲,從不考慮後果。
哪吒停頓片刻,忽然問楊嬋:“你家在哪?”
楊嬋一愣,眼睛發酸,將自己團的更緊了,過了好久,她才難過地說:“我沒家了。”
哪吒這話問的實屬草率,像楊嬋這個年紀的小丫頭,一身被寵出來的嬌縱的臭毛病,不識好歹,不看眼色,還犟的出奇,出身非富即貴。
但這樣的出身了,還四處流浪,被人追殺,九成九是已無家可歸了。
哪吒總是在無意之中做錯事,他是無所謂的,但麵對楊嬋總是有種無從下手的無措感,發現自己說錯話的下一秒,哪吒就選擇了閉嘴。
楊嬋話匣子卻打開了,她抱著自己接著說自己此前的經曆,她說那群
從沒見過的神仙是怎麼來的,又說雲華和楊天佑是如何死的,以及楊戩為了保護她而下落不明。
她因為楊戩一句“向南”,便一直向南逃亡,然後南到巫山,遇到了哪吒。
說罷,她眼睛通紅,罵道:“都是一群持強淩弱,妄斷因果的狗東西!”
這話以前還罵過哪吒。
哪吒被楊嬋勉強摘出了“狗東西”的行列,哪吒聽著還怪高興,不計前嫌,也跟著楊嬋罵神仙老爺們豬狗不如。
終於有人能跟自己站同一戰線上,楊嬋很高興,也不念著跟哪吒是個大混帳、大騙子了,要跟哪吒保持距離,謹防被忽悠著又一次上套。
她樂顛顛地從火的這邊做到火的那邊,選了個塊離哪吒不遠的石頭坐著,雖然還未一路殺到天庭成了毀天滅地的大魔王,但眼下過過嘴癮也是可以的。
哪吒聽著楊嬋嘴裡那些稀奇古怪的刑罰,聽到一半,抬手打斷了楊嬋的滔滔不絕。
楊嬋正說到興頭上,哪裡會停下來,於是,哪吒乾脆朝楊嬋邁了一步,彎下腰,身體往前傾,雙手捧住了楊嬋的小腦袋,晃了又晃,晃得楊嬋天旋地轉。
她本就因為寶蓮燈染上了頭暈的毛病。
這一轉徹底歇菜。
楊嬋眼冒金星,無力地糊了哪吒一巴掌。
她虛弱、困惑又憤怒,問:“你在乾什麼?!”
哪吒見楊嬋即便是在火光的映照下依舊煞白的臉,訕訕地鬆了手,答:“在觀察你腦子到底怎麼長得。”
怎麼裝了一堆讓人一頭霧水的鬼東西。
楊嬋的腦漿都要被晃成一團漿糊了。
剛吃過飯,又折騰了一通,又累又暈,原本被哪吒勾的散去了的困意又一次襲來,楊嬋手撫著額,暈的找不著北,不由得泛起惡心。
剛剛吃進去的魚都要吐出來了。
楊嬋死死抿著嘴唇,儘力不讓這一慘劇發生。
哪吒掩飾性地咳了咳,慌亂又無措地給自己找台階下,幸好之前正講到飯桶楊嬋喜歡的美食環節,他生硬地轉移話題,繼續就著陳塘關那個破地方的美食。
為了好好表現,哪吒這個混世魔王竟然像左學裡認真學習的子弟一樣,背起了,呃,菜譜。
他其實還未來得及好好做個紈絝子弟將陳塘關的美食嘗遍,就已被李靖扔掉山裡喂豺狼了。
也虧得他博聞強識,平時閒得無聊偶爾聽的一耳朵,今天倒派上用場了。
可惜,楊嬋這回當不了被胡蘿卜吊著前進的驢了。
她聽是聽得見,就是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上麵了。
她頭暈腦脹,最終抵不住困意,蜷成一團,睡了過去。
哪吒從熱菜念叨到冷菜再到飯後甜點時,楊嬋悄無聲息地栽到了他肩膀上。
哪吒那綿長又惹人發困的語調霎時間停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轉過頭,看見楊嬋的發旋以及那枚在夜間依舊閃著粉光的發簪。
他眼神
不善地盯著那個簪子,雖然沒有說什麼,可那簪子被他這毫不掩飾的殺氣騰騰的威脅嚇到,很快的就如同方才草叢裡嚶嚀著告饒的狼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俗,熄滅了。
在它熄滅的同時,楊嬋因為和哪吒離得距離稍遠,身體不自覺地往下掉。
為防止楊嬋掉下去磕著腦袋,弄出個頭破血流的下場,哪吒一把抱住了楊嬋。
這個擁抱倒是沒有旖旎的氛圍,哪吒抱著楊嬋,一手緊緊地環著她的腰,一手高高抬起,打算哥倆好的拍一拍,但手懸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來。
哪吒低頭瞧著楊嬋煞白的臉蛋,想,算了。
彆這一拍,把這脆弱的凡人給拍疼了,倒時候又得找他算賬。
哎,他本就罪孽深重,在楊嬋身上就彆理虧的雪上加霜了吧。
他難得如此惆悵地想。
他將楊嬋輕輕地平放到地上,夜風寒涼,他們雖然烤著火,背後卻正對著勁頭正勝的河風,一冷一熱,更容易生病。
哪吒看著楊嬋瘦弱的身體,想起昨夜那一場差點沒醒過來的事,眉間聚起峰巒,他往乾坤袋裡掏了掏,竟連一件多餘的衣裳也沒找著,在打算將自己這件被楊嬋嫌棄的不行的血衣披到楊嬋身上之前,他翻出了前幾日在密雲時塞到懷裡的鮫紗。
也不知道這明顯的東西放到懷裡這麼久,他卻無所察覺,到底是為什麼。
他一把扯出了懷裡的鮫紗,藍色的鮫紗薄如蟬翼,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藍色的水波紋。
這鮫紗防水防火,就是不防風。
更彆提在保暖這一事項上有所建樹了。
眼下就是個屁用沒有的美麗廢物。
但聊勝於無。
哪吒還是將鮫紗披到了楊嬋身上。
鮫紗輕薄卻寬大,淺淺蓋在蜷成一團的楊嬋身上剛巧將她全身蓋住,隻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
哪吒彎下腰,手不由自主地朝楊嬋的眼前伸去,卻在她纖長濃密的眼睫前停住。
楊嬋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手上,哪吒笑著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