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終於開口:“哪吒,你的禮數呢?”
哪吒回:“我沒有這種東西。”
眼見父子倆劍拔弩張又要鬨起來,木吒連忙說:“父親,都是一家人,今日又是喜慶日子,就不要講這些了吧?”
“是啊爹,”金吒笑著說,“哪吒還小呢,道理慢慢教就行了,不要著急。”
說罷,他又樂嗬嗬地對一直被無視的楊嬋說:“小姑娘我還從未見過,你是哪吒什麼人呢?”
小弟?
徒弟?
隨手撿的流浪狗?
楊嬋大腦飛速運轉,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上桌子的回答。
幸好,金吒在她長久的沉默中,了悟了楊嬋的尷尬,善解人意地說:“哦,我懂了,你是他在外修行結交的好朋友吧?”
楊嬋一愣。
哪吒卻捉摸著“朋友”兩個字,心裡莫名一暖,人生不過“親朋好友”四個字,哪吒以前沒有朋友,但現在有了
,他主動回應道:“她是我的朋友。”
金吒笑眼彎彎。
木吒在一邊偷偷說:“哥,我怎麼覺得他倆不像朋友呢?”
金吒笑眯眯地對自己親愛的弟弟施用了禁言咒。
為了家宅安寧,就暫且犧牲一下小我吧,我親愛的弟弟喲。
木吒被迫住了嘴,又是幾輪推杯換盞,哪吒看的無趣,帶著吃飽的楊嬋出去晃悠了。
李靖和金吒喝了上頭,也沒再罵他,最多再提及他那個寶貝朋友時罵一句:“什麼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
金吒聽著了,笑著“欸”了一聲,給李靖把酒滿上,不讓他再說這些傷人的話。
因為金吒在,哪吒好歹沒有大鬨宴席還李府一片安寧,他就算聽到“狐朋狗友”的話,也隻是捂住了楊嬋的耳朵,沒讓她聽見。
楊嬋一出李府就是又一場熱鬨。
舞獅隊頂著年獸的腦袋在街頭巷尾晃悠,呼的人潮洶湧,歡笑聲如海潮一般撲麵而來。
即便是這樣的荒年,陳塘關的年關依舊熱鬨,人們卸去一冬的愁眉苦臉,在熱鬨的街頭巷尾,喜笑顏開,感慨著又是一年的過去。
人流太多,但即便是過年夜,這種熱鬨的日子,陳塘關的人還是不敢往哪吒身邊湊,幸得此,楊嬋逛街逛得十分舒服。
被節日熱鬨的氣氛所感染,她在繽紛的彩光中一蹦一跳,哪吒喊她一聲,她就轉過身,倒著走。
她笑眼彎彎,俏皮地對著哪吒倒著走,她倒著走,厚實的藍色大氅就順著風將她團團包裹,看上去暖和又喜慶。
楊嬋方才在席間喝了點酒,這會兒酒精上臉,在雞蛋一樣的圓臉上滾出兩團酡紅的紅雲來。
比起剛遇見的時候,楊嬋似乎長高了一些,也變瘦一些,臉上的嬰兒肥消散了許多,彎彎的眼睛在不笑時總是藏著很多東西。
她走的過程中,手鐲總發出叮鈴叮鈴清脆的響聲。
她有些醉了,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怎麼這麼吵,她東找西找,找出了手腕上的罪魁禍首。
她看著看著,遲鈍地揚起了眉毛,對哪吒說:“你送我的東西好吵。”
哪吒點點頭,深以為然。
楊嬋看到哪吒點頭,又莫名其妙地笑了,她壞心眼地說:“吵點好,最好能吵死你。”
哪吒失語片刻,就見楊嬋立在原地,對著他,揚起手腕上的手鐲,一個勁兒地搖。
叮當聲自然比不過街頭巷尾喜慶的笑聲和鑼鼓聲,但是哪吒就是隻聽得到她手裡的鈴鐺聲。
楊嬋笑成一朵花了,她上前一步,顯擺著:“是不是吵死你了?”
哪吒笑著說:“當然吵死我了。”
笑完,他低頭看著楊嬋臉上的酡紅,溫聲說:“楊嬋,你醉了。”
楊嬋遲鈍地想了片刻,然後慢吞吞地回:“還好吧。”
好什麼呀?
哪吒彆過臉,偷偷嘲笑她。
楊嬋走過來,踩了他一
腳。
哪吒笑出聲來。
楊嬋挽住他的胳膊,整個人往下墜,說:“對,我就醉了,你就這樣把我拖回去吧。”
“拖到哪裡去?”
“當然阿大家裡,”楊嬋皺了皺鼻子,說,“我可不想在你家過夜。”
楊嬋不喜歡他家是很明顯的事,但哪吒不喜歡阿大家也是很明顯的事。
他說:“我才不會把你拖到那裡去。”
楊嬋又站起來,鬆開手,老氣橫秋地歎道:“就知道指望不上你,我自己走回去吧。”
哪吒看著熱鬨的巷道,新年時,陳塘關的燈火會徹夜通明,直到第二天天亮,但是鄉野裡可沒辦法這般奢侈,楊嬋回去,該走黑黢黢的路了。
鄉間夜晚,什麼也看不見,危機四伏,楊嬋就這樣一個人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他拉著楊嬋買了一盞昂貴的用絲綢和竹條編成的燈籠。
這燈籠還怪喜慶的,上麵寫著字。
楊嬋捧著燈籠,借著光,去看上麵的文字,隻見它前麵寫著“平安”,後麵寫著“順遂”,又笑了。
她接過哪吒遞過來的燈,看著這漂亮的燈盞,又看了看他們周遭流動的人群,在燈火明亮的屋簷下對哪吒說:“老大啊,活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哪吒沒有回應。
“我有時候累了,會想想為什麼爹娘、阿兄、你還無數的人對我說過的‘好好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我為人蠢笨無知,又生性倔強,愛鑽牛角尖,這個問題對我太深奧了一些,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她抬起頭,對哪吒說:“可是就在剛剛,我好像明白了一些。”
哪吒問:“你明白了什麼呢?”
“人活著在世上總是為了一兩個獨特的瞬間,我或許也是為了這些瞬間才堅持到現在的,”她醉了,有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感情終於還是失了分寸地擺在眼前,她心跳如鼓,緊張地渾身都在顫抖,她說,“哪吒,我或許是為了與你的此時此刻,才活到現在的。”
哪吒一怔,他微微張大嘴巴,還未解明楊嬋的意思,楊嬋就已經在話出口的瞬間,立刻冷靜下來。
她在燈火閃爍的人間,再一次和這位從天而降的神明劃清界限。
她提著燈,臉還紅著,但人已經徹底醒了,她頓了頓,在哪吒還未說話之前,解釋道:“不過這世上人海茫茫,人與人之間,總會有那麼幾個特彆的瞬間,這雖然珍貴但也沒什麼稀奇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會一直活下去的,時間隻要夠長,就總會相逢讓我靈魂震顫的下一個瞬間。”
她轉過身,不再看哪吒,她說:“天晚了,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吧。”哪吒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不用了。”
然而,哪吒不是她拒絕就會老老實實聽的人。
他拿走楊嬋的燈,帶著她離開陳塘關,走過鄉野,最終在月亮高掛時,將她送到了阿大家。
手裡的燈還在閃爍,發出昏黃的亮光。
哪吒將手中的燈遞給楊嬋。
楊嬋看著他,沒有接過燈,反而上前,輕輕擁住了他。
隻一瞬間過後,她又退回了安全距離,她拿過哪吒手裡的燈,對他笑著說:“新年快樂。”
“明天見。”楊嬋說。
“明天見。”哪吒回。
哪吒一步三回頭,在楊嬋的目送下,終於離開了村子。
楊嬋臉上的笑散去了,代之以疲憊。
但半晌過後,她又掛起笑臉,從懷裡拿出今天從李府裡打包的糕點,推開門,喊:“阿大,玉琮,我給你們帶了好吃......”
她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她看見阿大和玉琮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
她臉色忽變,連忙進屋,然而屋子卻在她進門的下一瞬間,緊緊關上了。
楊嬋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卻被什麼人蒙住了眼睛,她似乎聽到一位少年的聲音。
他聲音清幽,仿佛竹林間的清風,他含著歉意,說:“姑娘,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