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蚩尤(2 / 2)

“十年了,你再拿著這句話搪塞我已經不管什麼用了,而且,”蚩尤頓了頓,反問,“到底是我做夢,還是你不能應,你我心裡都有數。”

他們這些年立場相悖,互相捅刀子的時候毫不猶豫,但是卻又肆無忌憚地相愛數年。

玄女低下頭,將棋都收回了簍子裡,沒再多說,徑直出了營帳。

蚩尤跟著她一起出去。

出了這帳,一個往西,一個往東,走到相反的道路上,

永遠相對而立。

外麵下雨了,小雨淅淅瀝瀝,雨幕茫茫,又無處躲雨。

玄素手裡也沒有雨具,傻立在營帳前,喊“姐姐”。

昊天手裡倒有多的鬥笠,立在雨裡給蚩尤分了一個。

蚩尤拿著手裡的鬥笠,看了半晌,轉過頭看向一邊的玄女,笑了笑,走過來,在她略感詫異的目光中,將鬥笠戴在她的頭上。

玄女的頭被他往下壓了壓,玄女冷淡的聲音從鬥笠下傳來,她說:“我是神仙,不需要遮雨。”

蚩尤“哦”了一聲,彎下腰,將玄女蓋在鬥笠下變得淩亂的頭發理了理,兩人挨得很近,親昵的理所當然,習以為常,弄完,蚩尤才慢悠悠地回:“你不需要,但我覺得你需要。”

玄女輕哼一聲,踩了他一腳。

蚩尤受了這一腳,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臉。

已長成少年的昊天在一旁嫌棄的難以言喻。

蚩尤轉過頭對玄素說:“小妹,好好照顧你姐姐,我走了。”

玄素氣呼呼地說:“誰是你小妹?!”

“而且,我照顧我姐姐是我應該的,關你屁事!”

說罷,拽著玄女就消失在雨中。

昊天在一旁涼颼颼地吐槽:“哦喲,叔叔,您的一腔真心再度東流了,人家又不領情。”

蚩尤捶了他一拳,笑罵道:“你這個臭小子懂個屁。”

“我是不懂,”囂張跋扈的未來的九黎少君無需看任何人的眼色繼續口無遮攔,“但我審美還是在線的,至少不會看上一個活了幾萬年的老妖婆。”

蚩尤“嗬”了一聲,道:“仙女你都看不上,我倒要看看你以後得看上什麼樣的天仙。”

叔侄倆走在雨裡,插科打諢,昊天比著手指跟蚩尤說條件:“我看上的,那得溫柔賢淑,知書達理,美若天仙……”

蚩尤踹他一腳,嫌棄道:“得吧得吧這麼多,你什麼條件,你不知道啊?”

“這倒還挑起來了。”

昊天雙手抱胸,老神在在:“反正我是找到了。”

蚩尤又踹他一腳,昊天立即破功,哈哈大笑,往雨裡跑去了。

和談一直沒有成功,兩方都焦頭爛額,玄女卻乾脆回了昆侖,自己跟自己下了一夜又一夜的棋,主將退回昆侖讓仙界的人大為所驚,當玄女在昆侖山待

到第七日的時候,女媧宮的門被帝俊敲響了。

帝俊是個溫良的神仙,作為上古三聖,他脾性溫和,有容人雅量,具體說來,就是在他手下乾活福利好、待遇好,屬下躺平更是常有的事,仙界眾人都很敬重他,但是並不懼怕他,他很受仙人們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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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俊敲門,玄女不應,任由她的叔叔在外站了一宿。

帝俊脾氣是真的好,他在玄素頗為惶恐的神情下,招招手,蹲在女媧神像下,給這個小輩泡了茶給她講了一夜的故事。

帝俊說話慢悠悠的,且總帶著慈祥的笑意,玄素聽著聽著泛起了困,竟然化做原型就那樣在神像下睡著了,帝俊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然後聽到玄女的腳步聲。

“叔叔。”玄女喊。

帝俊招招手,叫她坐過來,又給她續上了茶。

玄女喝了一口,道了聲謝,然後問:“你不催我嗎?”

帝俊搖了搖頭,捧著茶,回:“不催,我有時候在想,我們的作為或許不是什麼順天,而是逆天。”

玄女一怔。

帝俊緊接著說:“我們總說自己是天,可是仙界之外還有三十三外天外天,天外天外還有天,所謂的天到底是什麼呢?”

“天道有曾經消亡的眾神的意誌,可是在這些神明犧牲之前,天就已經存在了,混沌的天地生出了世間第一位神,盤古。盤古誕生開天辟後又迅速死去,後來又慢慢出現了其他的神靈,盤古的誕生是順天,神靈的誕生是順天,人的誕生也是順天。”

“或許,”帝俊頓了頓,淡聲道,“蚩尤所謂的反天也是順天。”

玄女立即將杯子重重放下,玄素被嚇了一跳,抬起小蛇腦袋,見到玄女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玄女冷聲道:“我們好不容易從混亂和野蠻的時代走向如今,我是不可能讓他將您、將我母親,將所有為此付出的神明的犧牲化為虛無。”

“他就算是順,也是反。”

“我會將一切的一切扼殺,不惜一切代價。”

帝俊笑了笑,又道:“你看,有了他,便又有了你。”

“你與他一戰,神與人一戰,誰若勝利誰便是順天,或者說,在那一刻,你便是天。”

玄女一頓,攥緊了杯子,沉默許久,最終,沉穩的語調變得顫抖,帝俊發現她麵目蒼白,無堅不摧的神智似乎幾近崩潰的邊緣。

“玄女……”

“叔叔,這棋我已經下了無數遍,日日夜夜,我不敢有一絲懈怠,可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破局之機,”玄女低下頭,渾身微微顫抖,她蒙住臉,遮住眼中流露的恐懼,說,“天地兩分,清濁互斥,陰陽相依,我與他相生相依,互生互斥,如若相殺,贏也是敗。”

“可是,我必須贏,哪怕去利用一些不能利用的東西。”

“敗也要贏。”

她聲音低啞,沉寂在黑暗裡,無堅不摧的天界戰神在此刻已經出現了崩裂的痕跡,她就這樣將自己一生畫上了句號,她篤定地說:

“叔叔,這會是我此生最後一戰。”

*

玄女提出了聯姻。

兩方都很愕然。

仙凡有彆,形同天塹,況且仙界與人間打了這麼多年,血海深仇積累了十年,怎麼可能因為一場看起來相當荒唐的仙凡聯姻就解決。

所有人都提出了反對。

反對的最激烈的反而是天界的人,偏激一點的仙人將玄女罵上了天,並表示早就看出玄女動了私情,與那蚩尤很可能早就勾搭上了,不然,仙界怎麼可能與自己一手創出的人間打了這麼多年,還沒個結局,簡直丟儘仙人臉麵。

其中一定是主將玄女從中搗鬼。

一時間,討伐玄女的檄文積累成山,玄女曾經的功全都成了她罄竹難書的過。

仙界每一個仙人的命債都算到了她的頭上,罵聲連天的時候,連與世隔絕的西昆侖都受到了影響。

玄素天天被罵的又氣又哭。

然而,任由他們如何去鬨,玄女從始至終都很沉默。

她一直呆在女媧宮裡與自己一遍又一遍的下棋。

直到,帝俊摁住鬨翻天的仙界,提出了第二次的和談。

玄女在仙人們的罵聲中上了談判桌。

她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任由旁人非議,而蚩尤走進來的時候聽到議論紛紛,把這些人全揍了。

他不分敵我,隻要是非議玄女的全揍了。

拳頭堵不住他們的嘴,看到蚩尤為玄女出頭,他們更為惱怒,心裡想,他們果然是有私情,叫他們在這拚死拚活打了十年,打的三界凋零,結果這場災禍就是他們這對情人的愛情遊戲。

簡直就是在胡鬨!

蚩尤護住玄女,見她精神恍惚,焦急地捧住她的臉,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玄女第一次回應了蚩尤親昵的動作,她抓住他的手,點了點頭,她說:“是有點累了。”

蚩尤見狀,索性牽住了她的手,將她摟入懷中,拍了拍她的背,溫聲安慰道:“以後不會累了。”

玄女呆在他的懷裡,抵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尚且鮮活的心跳聲,感受著他尚且溫暖的體溫,心裡想,以後會越來越累的。

聯姻提出仙界也變相承認了蚩尤人間之主的位置,但是也不單單是仙界退一步,蚩尤所帶領的九黎也必須後退一步,蚩尤登基後,他們一族不得登天,更加不能反天。

這個要求雖然苛刻,引發了跟隨九黎許多其他部族的不滿,但轉念一想,連天界最後一道防線“玄女”都下嫁蚩尤,說明戰爭已經勝利,登天還是反天都失去了意義,神明被他們踩在腳底,他們不必再被所謂的“天道”壓製。

因此,人間反對的聲音遠遠沒有仙界厲害,聯姻的要求在短暫的反對後又很快被大多數人接受,每個人翹首以盼傳說中仙界第一的九天玄女“下嫁”。

然而,仙凡聯姻一事非常複雜,其本身就是違逆天道,想要順利進行下去簡直困難重重,兩界在這場婚禮交接上

往往不是出了這事,便是出了那事,詭異得很。

當時,人間這邊剛剛應下聯姻,九黎歡天喜地宣布戰爭勝利,昊天的母親也是在此時再次懷孕,但等到真正在涿鹿成婚時他的母親就已快臨盆了。

這麼長的時間裡三界沒有任何紛爭,連天邊許多年的陰霾都散去了。

蚩尤看著人間灑下的天光,笑著給玄女折了一直梅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甩過來的劍上。

第二次和談後,玄女就跟著蚩尤來到了人間。

她去了一次九黎,可是她帶著騰蛇一族打了人九黎這麼多年,都不知道背了人家多少命債,九黎族人看她的目光是很複雜的,隻能維持表麵的祥和。

蚩尤不願她在這裡也被人刁難,便帶她去了沒人認識的偏僻村落,做起了閒雲野鶴。

蚩尤是個沒文化還很愛顯擺的人

玄女心情好就耐心聽兩句,沒耐心的時候會直接砍人,蚩尤跟她打架打了好多年了,深諳玄女打架的套路,躲得遊刃有餘,這會兒他就又犯賤,打著打著送花來了。

玄女看著劍上的梅花,疑惑地歪了歪頭,蚩尤看著覺得可愛,上手捏玄女的臉,然後又被逮著揍,兩個人滾在雪地裡,和一地的梅花相伴。

蚩尤賊心不死,非要把梅花送到玄女手裡。

玄女放棄抵抗,木著臉問:“給這個做什麼?”

蚩尤就等著她問呢,笑嘻嘻地說:“你難道不覺得很漂亮嘛?”

他將梅花配在她耳邊,挨在她耳邊,輕聲說:“梅花得贈美人。”

他聲音很輕又故意挨著耳朵,濕熱的氣在寒冬臘月的時候鑽進玄女耳朵裡,燙的她渾身發抖,再一看,臉全紅了。

蚩尤調戲成功,哈哈大笑,在玄女瞪過來的時候,撐著頭,躺靠在玄女身邊說:“等到春天的時候我就帶你看桃花,夏天我們就遊湖看荷花,秋天的時候就看金色的桂花。”

玄女聽完,看著碧藍色的天,淡道:“我都看過。”

她轉過眼,看著蚩尤,說:“我活了幾萬年,該看的,都看了,沒有什麼特彆……”

話還沒說,蚩尤的吻就落下來,他的吻是專程來堵玄女那張掃興的嘴的,玄女象征性反抗幾下,就隨他去了,兩人耳鬢廝磨之間,耳邊戴著的梅花掉到雪裡,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玄女都被親迷糊了,意亂情迷間也多虧蚩尤能保持理智,將梅花順手收了回來。

他抱著她從天寒地凍的雪地裡回了溫暖的室內,一室纏綿,臨到夜裡,點上了燈才算消停。

玄女頭發散了下來,在被窩裡打盹,蚩尤這會兒又拿著梅花跟她顯擺了。

玄女嫌棄地一手拍開,抵在蚩尤的懷裡睡意沉沉,迷迷糊糊間聽到蚩尤說:“你活了太久了,看了太多新生,就看不到新生了。”

這話很沒邏輯,玄女將這歸結於蚩尤的沒文化上。

蚩尤摸著她的頭發,摩挲著她的眉眼,然後玄女又是一掌拍開。

蚩尤轉而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在昏黃的燈火裡,輕聲問:“如果你有了我們孩子,看到她的新生會不會變得不同呢?”

玄女的睡意一下子消散,她在懷抱裡睜開了眼睛,想了很久,也沒有告訴他,他們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仙凡的界限,不是輕易就可以僭越的。

但這之後,蚩尤好像有點執著有這個不可能存在的新生的孩子了。

九黎的人熱情直率,但是人的情誼來的快去的也快,九黎以母為尊,沒有婚姻一說,男女之間若是喜歡便在一起,不喜歡也會乾脆利落地分開,像昊天父母這麼長情的很少見,多的是蚩尤父母那般分分合合的,若不然,也不會把他父母所有的孩子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有八十一個。

這點濫情的基因在昊天父母那裡出了岔子,在蚩尤又出了點岔子。

他執著地要跟玄女共度一生。

臨到回天庭待嫁的時候,蚩尤還拉著玄女戀戀不舍,玄女看著他絮叨,難得沒有不耐煩,但是她不耐煩,旁人已經聽得不耐煩了。

他們站在一邊看著蚩尤和玄女難舍難分,心裡想,我們打了十年果然隻是你們愛情的遊戲吧?!

當然,再多的話也有說完的時候。

蚩尤拉著玄女的手已經說無可說,但還是不舍得,玄女見狀,朝他招了招手,蚩尤疑惑地彎下腰,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什麼,將頭支了過來,他問:“你剛剛說什麼?”

玄女捧著他的臉,偏頭將吻落在他唇邊。

蚩尤傻眼了。

瑤姬在一旁看著默默蒙住了昊天的眼睛,昊天雙手抱胸,不屑一顧,說:“有什麼看不得的?”

玄女勾唇,冰雪消融,笑意盈盈,她認真地說:“我愛你。”

蚩尤愣在原地,徹底變傻。

趁著他傻的時候,玄女轉過身,臉上的笑慢慢消失,從暖意宜人的初夏走入了寒冬中,她沒有回頭,徑直回了天庭。

帝俊作為天帝,無法下凡,於是成婚那天,她被帝俊送到登仙梯前,在帝俊目送下,走下了登仙梯。

女媧和伏羲從未想到她會嫁作人婦,帝俊也沒想到她會,因而,從未給她準備過。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眼下,僅僅隻過了八個月,天庭不到一天。

她身上的嫁衣是織女趕製出來的,非常粗糙,既不華貴,也不美麗,它是一身白色的織雲錦,似乎跟她慣常穿的白衣沒什麼不同。

戰場和婚禮好像沒什麼不同。

戰場和婚禮於她而言本就沒什麼不同。

蚩尤等在仙梯之下,喜笑顏開,他背著七彩的天光,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玄女也在笑。

蚩尤看著她,忽然慌張地跑上前,問:“你怎麼哭了?”

他從未見過玄女哭。

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嗎?

蚩尤嚇得趕緊去擦玄女的眼淚,慌不擇路之下,怒而望天,問:“他們是不是又

給你氣受了?”

說罷,就要登天揍人。

玄女搖了搖頭,抬手,緊緊抱著他,說:“我以後不會回這裡的,走罷。”

蚩尤看看天,看看她,最後妥協。

帝俊給的豐厚的嫁妝從天上鋪到了人間,但玄女一樣沒要,便宜了那些迎親的人。

她和蚩尤從天梯這裡,來到了涿鹿。

因為這場盛大的婚禮,三界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來了。

他們在許許多多人的注視下登上了祭壇上,玄女俯瞰人海,莫名其妙地問:“都來齊了?”

蚩尤笑著答:“齊了,都來了。”

他在三界的朝拜中似乎站到了三界之巔,已經成了真正的天。

“玄女,”他說,“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時刻了。”

玄女一言不發,一反常態地毫無反應。

他們敵對多年,如今終於在所有人的見證下並肩而立,他們遙遙望天,拱手,向前彎腰。

一拜天帝帝俊。

[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時刻了。]

二拜道祖鴻鈞。

[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時刻了。]

三拜始祖女媧。

[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時刻了。]

三拜過後,蚩尤轉過頭,興奮地跟玄女說:“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

可以共度一生了呢?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玄女便在他最無防備的時候,當著所有反天之人的麵斬下了他的頭顱,下一秒,早早等在一邊的軒轅手持巨大的軒轅弓將三枚震天箭射出,直直射中蚩尤的軀體,將他連天庭的神明也為之膽寒的軀體墜入茫茫人海中。

蚩尤屍首分離,頭顱落在玄女手中,他似乎還沉浸在幸福之中,沒有察覺到已經天翻地覆。

他看著玄女,怎麼也看不夠似的,從始至終都那樣溫柔地看著她,最後緩緩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寂靜的人海裡忽然爆發出昊天淒厲的喊叫聲,軒轅在眾人傻眼時,鎮定地抬起手,坐在馬上,高聲喊道:

“蚩尤已死,敗局已定,投降不殺!”

盛大的婚禮在眨眼間淪為戰場。

玄女的手、臉、連同整件雪白的嫁衣都沾染了蚩尤的血,她在亂軍之中,捧著他的頭顱,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恰如昆侖山積累萬年的雪,永遠也不會融化,可是這不會融化的冰雪,卻落下了滾燙的、洶湧的眼淚。

她望著又一次烏雲沉沉的天,站在天道之上,落著淚,涼薄地反駁道:

“不,此時此刻,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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