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獄卒們惶恐著答:“我們也不知道,昨夜,昨夜還是好好的。”
青年走進屋子裡,低頭看著她,看了很久,然後聽到嬰兒的啼哭聲,注意到角落裡被妥帖包裹的嬰孩兒才終於緩過神,問:“她有沒有說過什麼?”
獄卒們老實答道:“她說您渡不了她,她隻能自救。”
青年的身體微微一震,然後,閉上了眼睛。
哪吒皺著眉,跟楊嬋說:“我好像看到了道祖鴻鈞。”
楊嬋“欸”了一聲,抬起手就想除去自己的眼前的絹布,被哪吒喝止,他道:“你睜開眼就會看見無數屍體。”
楊嬋手一抖,老老實實抱住哪吒的脖子,不亂動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似乎在煞氣減弱的同時,那些可怕的幻象也變得“柔和”了許多,至少不會動不動就是肢體飛濺,慘叫不絕的淒慘畫麵。
北海有關鴻鈞的幻象遠去,變成了另一個少年。
他渾身浴血,狼狽地滾到雪地裡,又抓著雪,撐著一把劍,踉蹌地從地上站起來,他渾身是傷,說一句話就能扯動傷口,但咳個不停,他冷冽地盯著前方執劍的少女,說:“滾開。”
少女看著他,淡道:“你追了一路,又是何必呢?”
楊嬋聽到這個冷淡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她拍了拍哪吒的肩膀,說:“是祖母!”
哪吒點點頭,繼續看向玄女對麵的少年。
“何必?”那個少年伸出手,就著滿嘴的血腥氣,固執地說,“我要帶他回昆侖。”
“他生而為魔,會將分明的三界混淆,本身就不該存在,理當抹滅。”
“有因才會有果,”少年怒道,“沒有人是生來就有罪的!”
玄女看著他,冰冷的麵目流露出憐憫的神情,她搖了搖頭,歎道:“玉清,你是盤古之後,鴻鈞之子,不要再執迷不悟,自毀前途。”
這位名玉清的少年在聽到“鴻鈞”二字後,僵了僵,然後死死抓住劍,沉吟許久,喃喃道:“我……是聖人的野種,是他唯一的汙點。”
他說著說著,愈發堅定,抬起頭,堅定地說:“我與其做個被人鄙夷嘲笑的野種,不如做個無父無母的孤家寡人。”
“我沒有父親,”他深吸一口氣,說,“我所擁有的家人就隻有我師弟一人。”
他紅著眼眶,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帶他回家。”
楊嬋歪頭,好奇地問:“道祖鴻鈞有兒子?兒子叫玉清?”
哪吒也很疑惑,他搖搖頭,說:“不知道。”
他們繼續往前走,將這一副殘像落到腦後,然後看到了鴻鈞坐在北海刑場上,被眾人擁簇,而高高的刑場上除了鴻鈞還有一個少年,他梳著鬆鬆垮垮的低馬尾,眉間點著一顆紅痣,雙眼是詭異的血紅色。
鴻鈞坐在刑場上,看著他,用手裡的折扇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溫聲道:“清氣所化是生靈,濁氣所化也是生靈,既然是生靈,那便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人神如何?妖魔又如何?自由地活著本身無罪。”
少年低垂眉眼,看著自己一身的鎖鏈,低聲道:“可是我既不是清氣,也不是濁氣,我是隻會帶來災難的混沌。”
“我知道,我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鴻鈞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而平靜,似乎萬事匆匆過,一點也波動不了他的心。
“那您為什麼?”
“我確實對你動過殺心,不過,成為生靈很不容易,何況是從未誕生過生命的混沌。”他看著少年,笑了笑,說,“既來之,則安之罷。”
少年紅了眼眶,一言不發。
“不過,混沌的話在這個世界確實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會讓你真正做個有血有肉的生靈。”
少年聞言,忽然抬起頭,聽鴻鈞輕聲說:“其實,我的死劫很早就到了,不過那個人死了,讓我的死劫莫名其妙度過去了。然而,我雖然度過了那場死劫,遺留的那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卻留下了成了我的心魔。”
“心魔一起,死劫就會反反複複的到來,就像我度過了她,就會遇到你。”
“你便成了我新的死劫。”
“可生與死總是相對的,我之死劫,便是你之生路,”鴻鈞似乎也覺得有趣,打開折扇,遮住臉,笑著說,“你瞧,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有意思。”
他說:“我渡不了她,渡你好不好?”
說罷,他抬起手,然後慢慢放到了少年的肩上,屬於他的磅礴的靈氣忽然炸開,少年的身體浸潤其中,他冒著黑氣的身體沉下來,血紅的眼睛渡成了黑色,他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鴻鈞,見他扇上一個“道”字,眼中逐漸蓄積起淚水。
不隻是他,這北海,這天地所有殘存的煞氣,都在鴻鈞磅礴的靈氣中慢慢化儘,鴻鈞的身體在炸開的靈氣中,逐漸如昆侖山的雪一般飄散,鴻鈞對此似乎非常淡然,他輕輕扇著扇子,抬頭望著逐漸變乾淨的北海,說:“這世界總是很矛盾,有生便有死,有愛便有恨,有光明便有黑暗,有和平便有戰爭,這些相對的相伴的,恰如陰陽與黑白,此消彼長,相生相克,這便是世界的真相。”
他笑著說:“也是真正的道。”
他拍了拍少年的頭,在逐漸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給予這個少年最真切的祝福,他說:“混沌,歡迎來到新世界。”
在殘像中鴻鈞的靈力越過虛幻的殘像來到了一片漆黑的海底世界,他排開海底不斷蓄積又不斷消散的煞氣,漆黑的世界在靈氣的淨化中變得明亮起來,然而,在逐漸明亮的同時,黑色的煞氣依然在不斷地負隅頑抗。
楊嬋被一會兒變強一會兒變弱的煞氣搞得糊塗,然後聽哪吒說:“道祖鴻鈞渡化過這些惡鬼,所以,他們沒有在這裡形成天地之間最大的鬼域,但是,這些惡鬼就和涿鹿那群惡鬼一樣不願被渡化,於是煞氣反反複複的滋生,困於北海海底與鴻鈞殘留至今的靈力鬥到今日。”
楊嬋問道:“那我們要幫忙渡化嗎?”
哪吒回道:“惡鬼不願被
渡化,連道祖鴻鈞都無可奈何,咱們湊什麼熱鬨,況且鴻鈞道人不都說了嗎?此消彼長,相生相伴。且讓這靈氣和煞氣繼續在北海海底鬥下去吧,反正,我看也是分不出勝負的。”
“彆管他們,我們繼續往前走,找北海的海眼。█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楊嬋點了點頭。
靈氣和煞氣鬥起來,那些混亂而吵鬨的幻象也結束了,哪吒習慣了海底擁擠的亂葬崗,走起來越來越快,他四處翻找,然後在遠離亂葬崗的某一座海底高台上看到了一塊巨大的屍塊。
這塊屍體似乎本身是一頭巨大的蛇,它被鎖鏈緊緊禁錮在寫滿咒文的高台上,當哪吒靠近的時候,高台上的符文便發出紅色的光芒,哪吒往一躍,看清了高台上屍塊的全景,看到了由九顆長長的蛇頭排列組合畫成的兩條細線所構成的“眼睛”。
他皺著眉,心情難以言喻,楊嬋問:“怎麼了?”
哪吒回道:“冤家路窄,又是那個臭的要死的老東西。”
彆告訴他,所謂的北海海眼就是這玩意。
要真是它,四象要是把這麼臭的東西戴上了,真彆怪他大義滅親,犯下遺棄罪。
楊嬋還是奇怪,她問:“到底是什麼?”
“是相柳。”
哪吒看著那幾近腐爛的屍體,不知道是哪方大神想出來的“好”主意,把這劇毒的屍塊丟到煞氣不斷的北海裡冷凍冰藏。怎麼著?也要搞個以毒克毒嗎?
他們在上麵觀察,高台上的符文卻越發閃耀、滾燙,那早已死去的相柳,禁錮在無法掙紮的鎖鏈裡,不知為何緩緩地睜開了一雙雙眼睛,正對著海上的楊嬋。
哪吒心下一凜,手上變出乾坤圈,徑直朝它砸去,然而相柳死後依然受困的符咒對外人也管用,乾坤圈剛打到鎖鏈上還沒碰到相柳的屍體就被彈了出去,哪吒摸著跑回來的乾坤圈,發現竟然冰的拿不住。
海底的世界開始劇烈地顫動,哪吒往上一看,看到上麵冰封千年的冰層有破碎的痕跡,“哢哢哢”的逐一裂開,與此同時,海底的煞氣似乎在短暫輸給靈氣後,又隱隱壓倒靈氣的趨勢。
哪吒啐了一口,罵道:“死都死了一千年還不安生。”
他當機立斷,帶著楊嬋往上遊,然而相柳死後那雙已經渾濁變灰的眼睛死死盯著楊嬋,平靜到恐怖的北海發生劇烈地晃動,海下暗流湧動,阻擋了哪吒向上的路,海下的水浪在“咕嚕嚕”地滾動中,發出了可怖的人的聲音。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呼喚聲,低沉、幽怨、可怖,是竭力模仿人卻不得其法而顯得無比笨拙的妖獸的聲音。
楊嬋聽到這模糊、艱難又怪異的海浪聲組成了“娘娘”兩個字。
“娘娘?”楊嬋奇道,“它是不是在喊娘娘?”
“管它喊什麼呢。”哪吒望著上麵破裂的冰層,皺著眉,手中向上甩出混天綾,說,“我們現在必須上去。”
但是這平靜的海不斷阻止他們往上攀,煞氣滾滾,氣勢洶洶地吞沒了溫和的靈氣,這些煞氣裹
著北海的死水變成一團扭曲又巨大的深海巨獸朝哪吒他們襲來。
哪吒將甩上天去的混天綾轉換方位摔向眼前的怪物,但是剛剛一碰上這怪物,混天綾變成了柔軟無骨的普通紅綾,無法攪弄風雲,哪吒輕嘖一聲,當機立斷,甩出乾坤圈,雙手捏決,低聲念咒,頃刻間,乾坤圈上閃耀出靚麗的金色,將本就晃動的大海晃得更加厲害。
哪吒持槍,一槍劈開了眼前的海水,然後劈出一線天來。
海底煞氣太重,稍不留神就會被拖至深淵,根本不適合作戰,更何況不知為何他撞上這猛然變強的煞氣心中也開始翻湧起無法抑製的仇恨和怨念,他靈魂所包裹和壓製的東西和海底那些相似的怨鬼們似乎兩相呼應了起來,一時間,他腦子裡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獨屬於戰場的廝殺聲,攪得他頭痛欲裂。
眉心上的朱砂在短暫地發出一道猩紅的亮光後,立即深入他的靈魂,做成一道巨大的囚籠,將魂魄裡所包裹的惡鬼們死死困住,兩相撕扯,讓哪吒痛苦不堪。
他無心留戀,帶著楊嬋飛出北海後,墜落到一塊分裂的冰塊上,便跪倒下來,和楊嬋一起滾到地上。
楊嬋聽到哪吒無聲地掙紮,心神大亂,一把扯掉眼前纏繞的絹布,然後看到了哪吒滾在冰上,抱著頭,疼得麵目猙獰,卻死死咬著下唇一聲不吭,他唇邊很快被咬破了,顯出血來。
楊嬋驚慌失措,連忙抱住他,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哪吒聽得見她的聲音,但是疼痛太凶,讓他無法爬起來。
楊嬋半趴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見他緊閉著眼睛,一遍遍地喊:“哪吒。”
“哪吒,你怎麼了?”
她急得差點哭出來,她雙手顫抖著問:“你到底怎麼了?你彆嚇我啊……”
哪吒在劇烈的疼痛中,抓住了楊嬋的手,他一邊摁著頭將疼痛咽回去,一邊學著楊嬋教過他的東西,輕聲哄道:“你彆怕。”
聲音太小了,她根本聽不見,她將耳朵貼在哪吒的唇邊,問:“你說什麼?”
“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哪吒的唇貼在楊嬋的耳邊,濕熱的氣滾到楊嬋敏感的耳垂上,但楊嬋此時根本擠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她凍得渾身發抖,專心致誌地聽,聽到哪吒說:
“彆怕。”
須臾間,楊嬋的眼瞳猛地一縮,心臟都停了一瞬,金色的眼睛裡瞬間滾出了眼淚。
她轉過臉,額頭貼著哪吒的額頭,閉上眼,哽咽著回:“我不怕,一點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