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趴在雪中,又疼又累,他千裡奔襲,從頭到尾就沒有休息過,一直處於高強度的戰鬥中,就算是天生仙體也扛不住這樣折騰,北海的大雪茫茫,借他往外流動的熱血將他的身體從裡到外凍了個頭。
“何必?”他冷冽如雪,卻又灼熱到不可思議,一心一意要做儘偏執事,他咽下滿嘴的血,頂著疼痛和惡心,抓著掉在雪裡的劍,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死死盯著玄女,說,“我要帶他回昆侖。”
“昆侖?”玄女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冷漠的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意,“玉清,昆侖山因為他死了那麼多人,他真的回得去嗎?”
“如果他能回去,你這些年何必在外漂泊?”
玉清喘著粗氣,置若罔聞,他拿著劍,從地上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站的筆直,看著玄女說:“把他還給我。”
玄女看著玉清的固執,歎了口氣,勸道:“他是混沌,生而為魔,它的存在會將分明的三界混淆,會磨滅億萬年的種種,他本身就不該存在,理當磨滅。”
理當磨滅。
這句話就像是在罵他一樣。
可是他們已經存在了,怎麼能將並非他們的罪過怪罪他們身上?
“有因才會有果,”他怒不可遏,幾乎要宣泄出這些年未曾言說的委屈和怨恨,“沒有人是生來就有罪的!”
玄女看著他眼中灼灼,又看他一身傷痕,終究不忍,冰冷的麵目流露出憐憫,她歎道:“玉清,你是盤古之後,鴻鈞之子,不要執迷不悟,自毀前途。”
玉清在聽到父親的名字是僵硬了片刻,他已經崩潰的那根弦習慣性地在這個名字的驅使下再一次繃緊,來往昆侖山的仙人們對他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以及父親遙不可及的背影一一浮現在眼前。
他死死抓著劍,幾乎要呼吸不過來了,他艱難地說:“我……是聖人的野種,是他唯一的汙點。”
他說著說著,越發堅定,他抬起頭,說:“我與其做個被人鄙夷嘲笑的野種,不如做個無父無母的孤家寡人。”
“我沒有父親,”他深吸一口氣,“我所擁有的家人就隻有我師弟一人。”
[師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紅著眼眶,字字清晰:“我要帶他回家。”
玄女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抬起手中的劍,閃現到因為重傷變得遲鈍的玉清身前,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腹,並利落地將他釘在了北海的雪地裡,滾燙的鮮血融化了冰冷的雪,血水和雪水融合到一起糾纏出淺色的痕跡,偏執的玉清終於失去意識,
() 閉上了眼睛。
玄女望著遠方煞氣濃重的北海刑場,歎道:“你執念太深,這不是好事。”
玉清重傷再次蘇醒就已經被送到了昆侖山。
睜開眼,許久未見的鴻鈞正在身旁,他終於放下了那把寒冬臘月也要扇的破扇子,一向淡然平靜的神情在與玉清對視的時候變得波瀾不平。
玉清沒有做過父親,也沒有好好做過兒子,不懂這樣的眼神算是什麼。
“玉清,”他說,“你傷的太重了,得好好養養。”
玉清不言,他睜著眼睛,丟掉鴻鈞的手,自個兒坐了起來。
鴻鈞的手尷尬地懸在空中,最後無奈地收了回去。
玉清當然不是自小就是這麼彆扭的孩子,他也有過曾真心實意依賴他的時候,況且,他本來就是在自己懷裡長大的。
但是他後來長大了,作為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他天生缺乏安全感,而且他自個兒聽的東西、看的東西太多了,鴻鈞後來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不足以證明愛他。
他沒有母親、沒有同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的隻是纏繞著他幾乎如同陰影一般的身世。
他是個野種。
是聖人唯一的汙點。
存在本身就是錯誤。
鴻鈞越是完美,他就越是卑賤。
鴻鈞端起一個玉碗,放到他麵前,說:“你這些年為了隱藏上清的身份,保護他的軀殼,一直自傷,已經傷了根本了,好好養養吧。”
玉清看著他手中的藥碗沒有接,他問:“上清是不是要死了?”
鴻鈞不言,安靜地看著他。
玉清彆過頭,沉默許久,說:“沒有人生下來就是有錯的。”
“我知道。”
玉清一頓,微微抬起頭,看向鴻鈞,說:“混沌無法死去,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殺他。”
鴻鈞笑了笑,端著藥碗,溫柔地說:“喝藥吧,喝完身體得慢慢才會好,你這一輩子還長著呢。”
玉清還是沒有接過藥碗,他自顧自地說:“我犯了大錯,沒有資格養傷,您把我送到北海接受懲罰吧。”
“玉清,”鴻鈞的笑意帶了苦,他問,“這麼多年,你為什麼從來沒有叫過我父親?”
玉清死死攥著被子,說:“您這樣的人,不會有我這樣的兒子。”
“我是怎樣的人?”鴻鈞問,“你又是怎樣的人?”
“您天性悲憫,傳道眾生,”玉清頓了頓,說,“而我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他們之間的裂痕再也無法彌補。
鴻鈞端著藥碗,沉默了很久,許久過後,他說:“我這一生觀人無數,但有兩個人始終看不透,得不到。”
鴻鈞摸了摸玉清的頭,玉清避開了,鴻鈞並不意外,他甚至溫柔地笑了笑,將手裡的藥碗放到一邊,站起身,說:“我得去北海一趟,你好好養傷吧。”
玉清的頭越來越低,他說:“眾生平等,就算是我,犯了大錯
也該懲罰,您將我押送北海吧。”
鴻鈞沒有理他,他臉上連慣常的笑意也沒有了,他轉過身,走進漫天的飛雪中。
玉清在溫暖的室內沉默了很久,最終他的執拗戰勝了一切,他忽視了鴻鈞無聲的拒絕,頂著重傷,跑進了大雪中,他衣著單薄,凍得渾身冰涼,他看著鴻鈞遠行的背影,突然跪在了雪中,他喊道:“父親!”
“您送我去北海吧。”
鴻鈞步履不停,他看著遠方,淡道:“我沒有送你去死的打算。”
玉清跪在雪中的身影顫了顫,他眼中酸澀,哽咽著說:“那您把他從北海帶回來吧。”
鴻鈞停住了腳步。
玉清給他磕頭,生疏又敬重的不像是兒子,他懇求道:“算我求您,您救救他吧。”
他埋在毛茸茸的大雪裡,緊握住拳頭,留下雪中的指痕,他哭著說:“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鴻鈞慢慢從雪中轉過身,看到了和雪融為一體的玉清,他拿著一把折扇靜靜地在雪中看著他。
玉清太像他母親,高傲又偏執,永遠不會做這種事,但他們又不約而同地朝鴻鈞跪了下來。
他母親當年求得是什麼來著?
鴻鈞想起那一雙烈火灼燒的眼睛,她死死盯著自己,從牢獄中伸出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服,直到他肯看向她,她苦苦哀求道:“老師,您渡了那麼多人,也渡一渡我吧。”
可是鴻鈞渡不了她,她隻能自渡,所以,她最終在北海牢獄中自儘。
而今,他想,如果他渡不過玉清,他會不會也去死呢?
鴻鈞單膝跪在雪中,彎下腰,看著他唯一的孩子,說:“你長這麼大,我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玉清慢慢抬起頭,望著他,然後鴻鈞笑了笑:“我忘了說愛你。”
玉清眼瞳顫了顫。
“我這一輩子走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人,見證過許多美麗的風景,但是很少有覺得圓滿的時刻。”
“可是,在你母親有了你的時候,那一瞬間,我很圓滿。”
“我期待著成為你的父親,並在你還未降生的就已經很喜歡你了。”
“我很愛她,也很愛你。”
“不過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世界總是如此,愛與恨交纏,懷念與遺憾交織,”他看著玉清,無奈地歎道,“眨眼間,我就隻有你了。”
“帶著你出北海的那天,我從來沒有覺得北海有那麼冷過。”
“哎,”他長長歎了口氣,說,“人生終究難圓滿啊。”
玉清從未在鴻鈞口中聽過他對他和他母親的愛意,鴻鈞沒有說過,可他也沒有主動問過,他以為……醜惡的過往沒有必要問的。
他將玉清從雪中扶了起來然後摟在懷中,他的懷抱生疏又笨拙,玉清總是不親近他,因為太過珍愛,他也總是對這個孩子戰戰兢兢,止步不前,於是,玉清懂事以後,他竟然再也沒有機會擁抱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
拍玉清的背,哄道:“彆哭了,我會把上清帶回來的。”()
玉清很高在他懷中卻又顯得那樣瘦弱,他揪著鴻鈞的衣服,終於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擁有聖人的那份偏愛,自己竟然可以正常地依賴自己獨一無二的父親,心中的委屈和難過再也壓抑不住,這些年咽下去的苦與酸通通宣泄在父親溫暖的懷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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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他心中遙遠冷漠卻又無所不能,天一般的高大,隻要他願意,就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他相信著他真的可以將走入死局的上清帶回來。
他未來將會擁有父親和弟弟,會有一個幸福的家,他忐忑地期待著自己即將走向圓滿的人生。
可鴻鈞說的不錯,人生難得圓滿。
他隻要覺得幸福,不幸就會來臨。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鴻鈞和上清之間是二選一的選擇題,選擇了一個,就會成為導致另一個人死亡的劊子手。
混入刑場打算最早最快迎接他們回家的玉清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親為了渡化上清,渡化眾生而死。
他急切地撥開人海,看到刑場上打開折扇的鴻鈞看著北海、看著人間、看著消弭的煞氣、看著他,露出近乎幸福的笑容。
他的扇子上寫著“道”。
他因渡化而生,最後因渡化而死。
他這漫長的一生在短暫地擁有過摯愛和至親後,最終迎來了自己“道”的圓滿。
可玉清永遠無法與“弑父”的自己和解。
他在混亂中跑上刑場,絕望地拚接著鴻鈞化作光點的一切,哀求著鴻鈞回頭,然而,無論是他,還是被渡化的上清從此以後都無法回頭了。
上清震驚地聽著他對鴻鈞的稱呼,過往種種浮現在眼前,那些無聊的笑話劈裡啪啦地在腦子裡炸開,他恨不得扇死自己,可他這個禍害怎麼也死不掉,反倒害的玉清痛苦不堪。
他們被雙雙抬回了昆侖山,整個昆侖對這倆禍害避如蛇蠍,隻有太清焦急地等候在山口,將他們一個一個背上山。
鴻鈞一去不回,隻留下一把寫著“道”字的折扇。
整個昆侖哀聲一片,一蹶不振,山下的濁氣和煞氣因為鴻鈞的死被徹底渡化個乾淨,他們這些斬妖除魔的弟子們再沒有了用處,況且,也沒有人再願意和罪人上清為伍,他們和太清道彆另求永生之道,偌大的師門就這樣散了個乾淨。
整座仙山隻剩下來了三清。
太清為了照顧兩個師弟整天都很忙。
上清勝在心性超群,就算遇到這樣的事,也不會真正崩潰,但玉清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了。
他開始恍惚,失神,抑鬱,自殘。
太清為此十分焦灼,但也拿不出辦法,隻能眼看著他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不過這一切上清同樣看在眼裡,他整日整日地默默跟在玉清身後,然後在某一天,看到他走到熟悉的懲戒室裡,跪在布上塵、陰沉沉的屋子裡。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終於開口,說:
“我有罪。”
“
() 罪在弑父,”
“其罪當死。”
說罷,他拔出劍來,放到脖子上,毫不猶豫地一劍劃下,打算就此自刎。
可是上清忽然冒了出來,他死死抓住了玉清過於鋒利的劍,劍刃很快割傷了他的手,傷痕深可見骨,玉清沒有死成,他默默抬起頭看到了上清的怒意。
他冷聲道:“你打算乾什麼?”
玉清很累,沒有回答,他丟了手裡的劍,可上清還是抓著劍,死死盯著他,玉清艱難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蹣跚著往外走。
上清所有的自責、悔恨都化作了灼灼燃燒的怒意,他丟了手裡鋒利的武器,跑上前,拽住玉清的肩,將他拽著翻過身,然後狠狠打了他一拳。
玉清被他打倒在地,爬不起來了。
“你起來啊。”上清喘著粗氣,說,“不是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嗎?怎麼這麼簡單就要放過我了?”
玉清低著頭,終於開口:“我有點累了,不想聽你說無聊的笑話。”
上清又給他一拳,這一回直接將玉清打出血來了,玉清擦了擦嘴邊溢出來的血,抬眸看他,眼中終於有了生動的怒意,冷聲問道:“鬨夠了沒有?”
上清當然沒有,他照著玉清那張臉又是一拳,他說:“早就想說了,看著你這張死人臉我就生氣!”
玉清終於動怒,他爬了起來,朝著上清的頭揍,直到把他打到地裡才罷休,他說:“你成天到晚闖禍,簍子越闖越大,你當我不生氣嗎?!”
上清在地裡樂,然後冷笑道:“你早就想說這句話了吧?”
他們專挑對方的死穴罵。
上清爬起來打了玉清一拳,毫不留情地罵道:“你知道你從小到大為什麼討人厭嗎?因為你高傲但是自卑,冷靜自持卻又嫉妒偏執,像你這樣彆扭、陰暗的人就像陰溝的臭蟲,怎麼會被人喜歡?!”
玉清用拳頭堵上了他的嘴,反罵道:“你又很好嗎?如果不是你沒腦子,沒分寸,被一群妖魔鬼怪耍的團團轉轉,昆侖山怎麼遭此大劫,那些師兄弟怎麼會死,你倒好犯了大錯縮回你的軀殼裡,當起你的烏龜王八蛋,卻要我們所有人給你擦屁股!今天昆侖山破敗至此,你居功甚偉啊!”
……
他們幾乎把最難堪的一麵都撕出來給對方看了,什麼傷感情的難聽話都能往外說,明明可以為了對方而死,但是傷害彼此的時候卻又技巧熟練得很。
兩人自從和好成為朋友以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大打出手過,上清一如既往地打不過玉清,但是他這一次卻不再認輸了,他被打的傷痕累累,卻拚了命地要玉清從鴻鈞死後的絕望和恍惚中清醒。
他想,如果這一架還打不醒玉清,那隻能說明是因為他這個罪魁禍首成天在他麵前晃悠,隻要他用鴻鈞換下來的命活下來一天,玉清就不會忘記父親的死,就會再次尋死。
兩人打的決裂,上清也留不住因為他而大難、破敗的昆侖山,他每一天每一夜留在這裡都如坐針氈,
閉上眼,不是師兄弟們死前淒厲的問罪聲,便是妖魔們在昆侖山大肆作惡,笑著喊他教主,醒過來以後,就又看到對自己不離不棄、傾儘所有的師兄因為自己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痛苦地快要活不下去了。
他哪裡來的臉待下去?
他怎麼有臉待下去?
於是,上清下了昆侖山。
玉清和上清這一次決裂不像在人間時那麼幼稚,分彆的那天,每個人都撕心裂肺、遍體鱗傷。
高傲的玉清選擇了認輸,他發著高燒,在太清焦急的呼喚聲中,接過他硬塞來的傘,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口,看到了背著行李正要下山的上清。
他放下了無聊的尊嚴,喊道:“停下!”
上清沒有停下腳步,於是他威脅道:“我現在是昆侖的掌門,有權處置手下底子。”
“上清,”他帶著恨意,看著上清步履不停,狠聲道,“你若再向前走一步,就算叛離了師門。”
“永遠也回不了昆侖山。”
上清停下了腳步。
玉清見狀一喜,他渾身不正常的發熱,呼出來的氣都是白色的大霧,他走上前,打算把上清拉回來,可是上清隻是偏了偏頭,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血漬和手中遮雪的傘,在雪漫上他整個身體的時候,對玉清近乎溫柔地說:“天太冷了,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玉清呼吸停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繼續往山下走,他眼睛裡爆出猩紅的血絲,他壓抑著沸騰在心口的怒意和殺意,死死攥著傘,咬牙切齒、無計可施:“我讓你停下來。”
他已經在求他了。
上清一如既往的不管不顧,玉清的姿態已經低的不能再低了,可他還是毫不猶疑地下山,他自顧自地說:“我現在應該算是叛離師門了。”
“如果你有一天想要替父報仇,就下山來找我吧,”
他頓了頓,望著昆侖山漫山遍野的白,想起當年和玉清一同見證的奇跡,嘴裡苦的幾乎要掉下淚來,他的聲音飄蕩在昆侖山冷寂而空幽的山穀裡。
他輕歎道:“我會等你。”
玉清目送著他在雪中遠去,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他不會回頭。
上清最終消失在了風雪裡,而玉清也徹底病倒在大雪中。
他的病玄素還特地來看過,最後告訴他,道心崩裂,治不好了,等死吧。
他躺在空無一人的屋舍中,真如玄素建議的那樣,安靜地等死。
不過,畢竟是鴻鈞的遺孤,他要乾等著去死,活著的那群討厭的老神仙也不會同意。
他們接二連三的來到昆侖山,苦口婆心,說他天賦奇高,有望接過父親的衣缽,成為下一個大聖,為眾生問道,千萬不要輕易死掉。
責任壓在身上確實不太好去死。
可是,他確實不想活了。
他無親無故、無朋無友,連太清這種好脾氣的大好人都被他氣跑了,隻有他一個討厭鬼守著偌大的昆侖山,對他來說確實沒什麼好活的。
在外人眼裡他簡直無藥可救了。
不過,最開始說他沒救的玄素終究嘴硬心軟,醫者仁心,請到伏羲為他診病。
伏羲看了他的病,跟他說:“你這病跟我很像。”
“醫者難自醫,我倒是不打算治了,但你可以試一試我的方子。”
伏羲走後,玉清掃了一眼上麵寫的東西,看到了“斬三屍”三個字。
他死寂的軀殼因為熟悉的詞語而煥發出生機。
三屍。
下山前鴻鈞的話終於重現在耳邊,他說:[‘貪’是三屍裡最難克服的,你要小心。]
玉清流著淚,喃喃道:“父親。”
[你這一輩子還長著呢。]
即便沒有家了,他卻還有未曾實踐的道。
仔細想起來,他這一生實在短暫,還什麼都沒有開始呢。
他不想死了。
他又一次去了懲戒室,跪在裡麵,最後一次自省問罪。
閉上眼,眼前是化作天道的曆代先輩。
他說:“我有罪。”
他們問:“你有何罪?”
他答:“我,罪在弑父。”
往事種種不受控製地浮現在眼前,那些他銘刻在靈魂裡的記憶再次浮現。
[年紀大,後台硬,心眼小,脾氣大,自然是大小姐。]
[玉清,和我一起問道吧。]
[師兄就是沒有血緣的哥哥。]
[師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病重虛弱的身體僵硬地跪著,眼前的先輩們變成了遠在人海裡的上清,他帶著捆仙鎖,笑意輕鬆而柔和,越過洶湧的人海,嘴唇微動,輕聲念著玉清聽不到呼喚,他喚:
[師兄。]
他終於辨明上清當初說的話,緊閉的眼變得酸澀、疼痛,他低聲承認了自己又一罪過。
“我,罪在貪婪。”
睜開眼,眼淚從眼邊滑落,他抬頭望著曆代亡故的先輩,決定斬除三屍,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