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抬起頭,說:“你還有親朋好友,摯愛至親,為什麼非要蹚這趟渾水?”
楊嬋還是疑惑,老君以為她不懂擁有寶蓮燈以後會發生什麼,便耐心地解釋道:“寶蓮燈不是用來護身的法器,它是人間存在之前就有的鎮魂和渡化的寶貝。”
“但它也不隻是鎮魂和渡化,現在我們這些人以為它的功用是這些隻不過是因為它選擇的主人都這樣使用它了。”
“它能做的太多了,隻要你願意付出一些東西,它就能幫你實現。”
“比如呢?”
“比如,讓死者複生,讓江河倒流,讓崩裂混沌的天地分離,讓死寂的人間生出生靈……讓你想有的一切變成現實。”
楊嬋微微瞪大眼睛,老君卻說:“楊嬋,你已經用它做了這麼多了,你應該很清楚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它雖然本質上隻是個過於強大的寶貝,但是女媧之後,這個過於強大的寶物就成了聖物……女媧可能並不是它的第一任主人,但確實讓它名聲大噪最出名的一任,它因為女媧,又因為過於強大的力量被所有人奉上了神壇,之後使用寶蓮燈的人不是大賢便是聖人。”
“你知道做大賢,亦或是聖人到底要做到什麼嗎?”
楊嬋看著老君,聽他說:“要有救濟蒼生之心。”
“要心甘情願地為蒼生而死。”
“要無怨無悔地成為這個糟糕又美麗的世界的墊腳石。”
“要有這樣的心性太難了,”老君深吸一口氣又歎出,“但隻要成為蓮燈之主,所有人都會要求你擁有這樣心性。”
“換言之,你必須成為他們眼中理所應當的犧牲品。”
“為天下犧牲就是你的責任,即便天下的災難與你無關。”
“楊嬋,這樣不公平的命運,你真的
可以接受嗎?”老君問,“你真的可以甘心嗎?”
楊嬋眨了眨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出乎老君意料,毫不猶豫地答道:“我心甘情願。”
她的果決讓老君愣了愣。
楊嬋解釋道:“師叔祖,有一件事您說錯了,天下的災難並非與我無關。”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我有關。”
她看著自己手中的寶蓮燈,說:“我自家破人亡後,帶著它走過很多路,在一開始我和我兩個母親都認為它不過是我手中一件強大些的護身法器罷了。”
她用嘲弄的語氣述說自己當時的心情:“哼,擁有這麼厲害的東西,我一定要所有欺負的人好看……我那時候不過是個窮途末路仰仗寶蓮燈的可憐蟲,我太弱小了,如果沒有它實在活不下去,後來在意識到它的力量了又像是小人乍富,急切地報複整個與我敵對的世界,太滑稽、太好笑了,說實在有時候睡覺想起來都覺得有點丟人。”
“後來,我帶著它無意之中渡了密雲,心態有一點變化了,再後來我去陳塘關用它救了太多人又殺了太多神仙,心態徹底變了,從一個軟弱的可憐蟲堅強地靠自己爬了起來,平視整個世界,那時候發現,什麼啊,這個討厭的世界針對的可不止我一個人,這世上哪一個人不比我可憐?我要是真的拿著寶蓮燈報複世界了,他們不就可憐的雪上加霜了?”
“而且,那時的我遇到了哪吒。”楊嬋露出自嘲地笑道,“我很弱,真的很弱,無論是道心,還是道行都不夠看的,但是,在我看到哪吒那麼痛苦的時候,我是真的想救他,這麼弱小的我竟然想救那麼厲害的他。”
“很搞笑吧?”
老君沒有笑,他總是善於傾聽,從始至終都十分溫柔。
楊嬋見老君沒有笑,便又歎了口氣,道:“不過,凡人相比起仙人那麼弱卻還是靠自己走到繁榮的今天,靠的不就是莫名其妙的狂妄嗎?”
“因為想救哪吒,我又想救很多很多跟他像一樣不得自由的人。”
“真是的,明明是要救他的,但後來把他害死了,”楊嬋擦了擦眼淚,哭道,“弱小的家夥當莫名其妙狂妄之後就總是會做能力範圍之外的事,然後總要彆人承擔後果,當時我狂妄後果的就是哪吒來承擔。”
“他死了,我為此來到華山為他求得複生之機。”
“可我還是狂妄的那麼討厭,那個老是做能力範圍之外的毛病還是沒有改好,在讓阿兄傷心的時候,我自己都討厭我自己,討厭地恨不得讓自己死掉,但又害怕自己真的死了阿兄難過,一直不敢死……我都那麼討厭自己的所作所為了,可當我看到華山富饒而安寧,又看著鏡子裡自己越來越白的頭發,心裡竟然是慶幸。”
“用我一點微不足道的壽命,可以救他們,救哪吒,多值得啊。”
“我那時候明白,我這毛病應該是好不了了,並且我也不打算改了,如果惹得哪吒和阿兄難過的話,我也隻能說聲抱歉。”
“我太笨了,”楊嬋哭著說,“我不知道怎麼改掉這個毛
病。”
老君揉了揉楊嬋的腦袋。
“後來,我在昆侖山醒來聽了我祖母的話好好修煉,我特彆努力,真的很努力,我想變得強大一點再強大一點,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再不讓任何人承擔我的因果。特彆是看到難以企及的祖母,我們的差距越大,我越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渺小,我開始變得謹慎,小心,我那時候覺得自己的毛病可能治好了。”
“我下了昆侖山,帶著寶蓮燈去了西岐,我就隻有一條命,也隻有一個哪吒,失而複得沒人比我懂得有多難得和艱難,我實在沒有多的可以犧牲的了。所以,一切的一切必須小心,像我這種特彆喜歡多管閒事的人,最好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很多事我都選擇了掩耳盜鈴,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也從不主動惹事,隨波逐流得很。”
“可是,我遇到了一個人。”
楊嬋內心忐忑,望著老君,不敢說下去了,老君卻還是那副十分溫和的模樣,他摸了摸楊嬋的頭,溫聲道:“我知道是誰。”
楊嬋渾身一抖。
老君卻彎下腰,像是父親一樣擁抱了她。
楊嬋第一眼見到老君的感覺是對的,他確實有些像溫柔謙和、脾氣穩定的楊天佑。
但相比起凡人楊天佑,老君更勝一籌,或者說相比起整個仙界,這位立足於頂端的仙人是唯一真正做到了上善若水的人,實在是太過溫柔了,即便相識不久,也讓人很容易相信他,而正是因為這份生來就有的體貼溫柔,所以,他心裡總是在不經意間裝了很多事,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傷害,隻能蜷縮在龜殼中,不敢入世。
“師叔祖。”
“嗯?”
楊嬋抓住他的衣服,說:“那是我父親。”
“嗯。”
楊嬋敢說下去了,她道:“我看到了他,明白這世界的過去、現在和即將發生的未來,一切一切都與我有關。”
“因果早已埋下,罪孽正在鑄就,我不該逃離屬於我的命運。”
“我去了戰場,後來又跟著你看到了三年後真正的人間。”
“好苦,好難啊。”
“我忽然發現不是我以前有毛病,而是我太幼稚了。”
“師叔祖,當生靈連活著都困難的時候,高歌的自由是不是就成了最蒼白無用的東西?”
老君沒有回答。
“我以前是太狂妄,現在是太冷漠,前者讓我牽連彆人,後者讓我忽視苦難。”
“我錯了。”
“偏激、冷漠、彆扭、自私、弱小,”她說,“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如果這樣繼續走下去,我怕我會心入魔障,再難掙脫。”
“師叔祖,我父親告訴我擁有權力的人就是神,我覺得他說的不對,我現在知道神明究竟是什麼了。”
“擁有希望,並能成就希望的人是問心無愧的聖人。”
“擁有很多人的希望,並能成就很多人希望的人是神。”
“我要成為聖人
,也要成神?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眼中閃著淚光,“我不能逃避這世界與我有關的因果,不能冷漠地再次忽視他們的祈求,更不能讓自己問心有愧。”
老君沉默了許久,最後悠悠歎了一口氣,他道:“你哪裡有錯?人怎麼可能克服自己的本性呢?你天性悲憫,博愛眾生,以前的一切不是你的錯,至於以後的一切……”
“楊嬋,你真的要去承擔嗎?”
楊嬋依舊毫不猶豫:“對。”
老君鬆開了懷抱,道:“我曾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評價過你的個性,現在看來,沒有說錯。”
“什麼?”
“被寶蓮燈選中的每一個人都貪欲過重,執念纏身。”
“你也如此。”
楊嬋以為被批評了,神色有些閃爍,老君卻笑著說:“這些東西是我們這些修道之人要斬除的三屍,或者說凡心。”
“貪心的人會走得很遠,”他想起了玉清,歎道,“會比我們所有人都走得遠。”
“可是……”他看著遠方,神色凝重。
“可是什麼?”
老君搖了搖頭,抬起手說:“把手交給我吧。”
“師叔祖。”楊嬋有些猶疑,“我若是跟寶蓮燈重新建立聯係會不會昏迷?”
老君想了想,說:“有這個可能。”
“那,我能不能在昏迷前再拜托您一件事。”
老君點了點頭,楊嬋說:“您肯定比我先到萬仙陣,您到時候先去救哪吒好不好?”
老君聞言,無奈地笑了笑,說:“這是自然。”
“太乙於我而言是師侄、知己也是摯友,他最重要的徒兒,也會成為我最重要的人。”
楊嬋鬆了口氣,跟著笑,她伸出了手,老君一手牽著楊嬋的手腕,一手拿著寶蓮燈,兩邊都冒出溫柔的青色光芒,手中被五色神光剝奪光芒的寶蓮燈逐漸閃耀出極為微弱的光芒,而當楊嬋注意到裡麵的白光,並看過去時,眼前的世界瞬間變成完全的白,隻有簡單的黑色勾勒,整個世界完全陷入了停滯之中。
楊嬋聽到某個人呼喚聲,轉過身,果然看到了身著白衣的瑤姬。
楊嬋朝她笑,然後問:“寶蓮燈剛剛蘇醒的時候那一聲歎息是你嗎?”
瑤姬點了點頭。
“你其實一直希望我成為一個聖人吧?”
瑤姬搖了搖頭:“成聖等於死亡,我不希望你這樣。”
“那至少是個腦子清醒,問心無愧的好人。”
“能開心地活著就可以了。”
“你對我要求好低啊。”
瑤姬無奈地笑道:“你連古詩詞都背不下來,我能對你有什麼高要求?”
“那你這是在嫌棄我是個半文盲了。”
瑤姬想了想,在她那個年代初中畢業不過意味著義務教育結束而已,實在稱不上有文化。
她隻能說:“我沒有嫌棄你。”
“你就是覺得我沒文化。”
瑤
姬有些無措,她說:“我真的沒有這樣想過。”
楊嬋卻撲到她懷裡了,她脆生生地喊:“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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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微微抬頭,看到她一臉笑意,發現她隻是在逗自己而已,她本來該感到無奈,但楊嬋叫她母親又讓她驚喜到無措,簡直不知道表情該怎麼擺了,手拿起又放下,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已經比她高許多的楊嬋。
楊嬋總是自信昂揚,這一點像昊天,她說:“你聽著,我現在已經會背了。”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瑤姬的懷抱變緊了。
“你說過你不會認我。”
“我說話不算數。”
瑤姬沉默了許久,頭埋在楊嬋的肩上,楊嬋感受到她肩上變濕了,心裡想,就算是化作天道的碎片,再無人心,也仍會覺得感動和欣喜嗎?
那,完全的瑤姬該會有多愛她啊。
楊嬋總是善於發現旁人的善意和愛意,所以,不論是再壞的人在麵對她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擺出最好的一麵,也會忍不住喜歡她。
這樣好的小姑娘,作為母親的瑤姬怎麼舍得讓她真的去死呢?
“嬋兒,”瑤姬鬆開懷抱,問,“寶蓮燈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
“你不想想嗎?”
“母親,你說人有來生,擁有至親和摯愛不容易,所以希望我再走走、再看看,可是我其實之前就已經走過很多地方了,後來下了昆侖山又走了很多地方,我覺得,有些事不管彆人要不要求我,我都得做,不然,我會問心有愧。”
“母親,”她說,“你說你成了曆史的本身,不能乾等著祈求英雄的到來,所以,拿起了寶蓮燈成為了自己的、曆史的英雄。”
“我雖與您不同又何其相似?我已經知曉了一切的因果,世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與我有關,我無法逃離、也不能逃離。”
“況且……”楊嬋笑著說,“比起愛和自由,責任更為重要。”
瑤姬怔了怔。
“蓮燈裡這些年,您願意教給我的,不願意教給我的,都已經教給我了。”
“母親,”她伸出雙手,向上攤開,說,“助我成神吧。”
瑤姬深深地看著她,眼中有了淚水,最終還是將藏在她手裡的寶蓮燈亮在楊嬋眼前。
她望著楊嬋眼中絢爛的光彩,無聲地說:你若成“神”,其中的代價,他必定親自代你支付。
這場有關於“愛”的因果,會把永不再敗的他拖向死地。
這才是真正殺死他的辦法。
世事無常,就連成為天道的她也沒有料到來自她的愛和保護會成為楊嬋,甚至成為他的殺機。
命運的齒輪已經在楊嬋的抉擇中悄然發生了變化,然而楊嬋目前對此一無所知,她看著手中發出七彩光芒的寶蓮燈,想起了曾經美麗繁華的人間,發出了和通天年少時相似的感慨。
“這美麗而多彩的人間啊,”她與瑤姬雙雙捧著懸浮在空中的寶蓮燈,輕聲道,“我該讓屬於你的曆史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