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一些坑,旁人再怎麼說教都沒用,必須得自己踩進去了才懂這個道理,可那時又有什麼意義呢?
雷子潘子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來自父親叔伯們的說教,就忍不住起身,吆喝著附近的一些個一般大的孩子,玩起了打紙包遊戲。
都是各自折的紙包,湊一起,輪流來,誰能把對方紙包打翻了麵,那這紙包就屬於誰。
大孩子們湊在那裡打得火熱,不停發出“啪啪啪!”的脆響,一群小孩子們圍在邊上認真觀摩看著,學著技巧。
李維漢一扭頭,發現自家小遠侯沒湊過去玩那遊戲,而是坐在那裡,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在認真看著。
李維漢把腦袋靠過去,看了一眼,隻覺得這上麵的字跟小蝌蚪似的密密麻麻,不由擔心問道:
“小遠侯,你看得清楚麼?”
“爺,一開始看不清楚,現在看清楚了。”
李追遠沒帶放大鏡來,因為他現在已經適應這小字體了,確切的說,是看習慣了後,他已經不用去精確區分這些字的筆畫細節,而是看大概的感覺,就能認清楚是什麼字。
他也是後知後覺,用放大鏡快速背書後,才逐漸領悟出作者把字寫得這麼小的本意。
這是在特意鍛煉閱讀者的“眼力”,不是那種視覺眼力,而是看事物的感覺,把細節化的東西形象化的感覺。
李追遠隱約找到了突破口,《陰陽相學精解》第八本的關鍵,就是從具象化到形象化的轉變,先通過死記硬背和大量計算吃透這些概念與運用,再將它們集體淬煉,以量變的積累形成質變,完成科學到玄學的升華。
他現在已經可以感受到,自己腦子裡背下來的那麼多眉毛、眼睛、嘴巴、鼻子、耳朵以及由他們組成起來的各式各樣的臉,開始逐漸扭曲融合。
雖然現在程度還很淺,但他已找到了方向,最終,自己腦海中隻會剩下一張臉,然後看到現實裡需要看相的人時,直接把他麵部拓印進自己腦子裡去對應形成。
“嗯,小心彆傷到眼睛。”李維漢叮囑了一聲後就不再打擾孫子看書。
看看這邊低頭認真看書的孫子,再看看那邊玩打紙包不停大喝大叫的雷子潘子。
李維漢隻覺得人生是個輪回,這不和自己以前看學習的女兒和那四個不爭氣的兒子一模一樣的感覺麼?
以前他就納罕,都是自己的伢兒,怎麼一窩裡既出了鳳凰又出了四隻草雞。
現在他有種預感,這個故事還會在自己孫子輩裡重演。
三江叔曾喝酒時說過,他們老李家祖墳著了才讓他生出了蘭侯,嗯,過些年等小遠侯長大了考大學時,怕是還得再著一次。
那邊大學生們是分配了任務,也屬於實習,年輕人的精力總是難以想象的,他們沒急著回屋睡覺,而是圍坐在壩子上的一個燈泡下,拿出些自己帶來的吃食,開起了茶話會。
薛亮亮注意到李追遠,他對這小朋友印象深刻,拿了塊用油紙包好的肉鬆麵包走了過來,放在了李追遠麵前。
李追遠抬起頭,看見他,露出笑容:“謝謝哥哥。”
“小朋友,你是本地人麼?”
雖然也是在河工上乾著活,身上也臟了,但這孩子的穿著和氣質怎麼都不像農村裡的娃娃,主要是這種骨子裡流露出的不拘束大大方方的姿態。
“昂,是的,我叫李追遠,這是我爺爺,後麵是我伯伯們。”
“嗬嗬,我叫薛亮亮。你在上小學吧,幾年級?”
“嗯,三年級。”
李追遠點點頭,其實他自己有時候也很難跟外人解釋自己到底上的是幾年級,隻知
道自己班上到年齡後,就會自動升學。
有段時間,老教授們被互相折磨得快垮了,還來了幾個很年輕的老師來給他們上課,這互相折磨的效果一下子就迅猛提升,大家互撓得也格外儘興。
後來才知道,這幾個格外年輕的老師,算是他們這個班的學長學姐。
“好好讀書,爭取以後考上大學。”
“我會的,哥哥。”
這時,那邊茶話會上,有人開始朝這邊喊:“薛亮亮,快來準備,下一個就要輪到你講了。”
“來了,來了。”
薛亮亮轉身走回去坐下。
李追遠看了一眼那邊圍坐一群的大學生們,相似的場景,他在學校裡經常見到。
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們和自己一樣,都是學生,他們喜歡坐在校園草坪上,彈著吉他念著詩,男的還喜歡把頭發留得長長的遮住自己的眼。
今晚茶話會的話題關於自己的未來展望,話題是帶實習的老師出的,很符合他的身份。
正在演講的是趙和泉,白天和薛亮亮一組測量的男生,此時,他已經進入最後的收尾總結階段:
“美國,是一個連空氣都格外香甜的國度。
而我的未來,就在美國!
我已經和我女朋友一起在申請赴美留學了,我們以後會留在美國,在自由與夢想的國度裡,去享受我們的自由,去實現我們的人生理想!”
他在演講時,眼睛和頭頂燈泡交相輝映,亮著光。
一臉的陶醉,也是一臉的虔誠。
等到他演講結束,周圍學生們都鼓起了掌,發出歡呼。
眼下,西方熱,尤其是美國夢,正在全國知識分子尤其是年輕大學生中席卷起風暴。
改開之後,現實的物質生活差距和西方流行文化衝擊,正以恐怖的破壞力摧毀著這一代人的自信。
去美國,留在美國,眼下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反而是一種極為正常的政治正確。
就連實習老師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學校老師教授出去的,也不在少數,不少人公派出去,就遛出團隊,留了下來。
“我也希望,大家以後都能有機會,去美國找尋自己的人生意義,我和我女朋友期待在大洋彼岸,與大家再相聚。”
李追遠抬頭看了一眼趙和泉,沒動用《命格推演論》去推算,隻是用《陰陽相學精解》拿他的麵相簡單套了一下。
這樣得出的結果會比較少,也不夠精確,但趙和泉麵相又長得比較標準:
【姻緣坎坷,孤寡終生。】
李追遠陷入沉思:可是,他看起來和他女友應該感情很好的樣子,所以,是自己又算反了麼?
趙和泉說完後就走了下來,下一個上去的是薛亮亮。
李追遠將肉鬆麵包遞給身邊輸完所有紙包灰溜溜回來生著悶氣的雷子。
然後,他合上書本,手托著腮,他想認真聽這個哥哥怎麼說他自己的未來。
薛亮亮走到同學中央,他沒抬起頭,神情很平靜,不亢奮,頭頂燈泡亮度打在他後背上,渲染出一層光暈,又像是初升的驕陽。
“我的未來,在大西南。
我所學的是水利專業,我覺得,未來,擁有豐富水係資源的大西南,才是我施展所學的地方。
那裡地質特殊,並不太適合核子電站的建設,但那裡卻蘊藏著豐富的水力發電前景,國家以後肯定會在那裡大力興修水電站,而能源,是國家工業化發展的重要基石。
我相信,未來,大西南的水力發電不僅能滿足當地人的生產生活需求,還能供給支援到全國。
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我覺得,能把自己的未來融入進去,是我的榮耀。”
他的話說完,場下學生們不禁有些麵麵相覷,總覺得自己之間,忽然進來了一個異類。
有些熟悉他的同學,則低頭悶笑,顯然,他們早就習慣了薛亮亮的這些行為習慣。
不過,附近不少打地鋪的村民們也在聽著這些大學生的動靜,薛亮亮話說完,不少人喊“好!”。
此時,最覺得臉上掛不住的是趙和泉,雖然同學老師們沒表現出什麼,但他自己卻覺得薛亮亮這是在故意針對自己,不由出聲帶了些陰陽怪氣:
“哎喲,裝什麼裝呀,我就不信要是有機會讓你去美國你會不去,彆說美國了,就算有機會去日韓,你也會去的。”
薛亮亮反問道:“如果是去學習的,為什麼不去?”
“噗哧。”趙和泉伸手指了指他,“瞧瞧,說出真心話了吧,你去了就不會想著回來了,你是不知道,咱們和它們的差距到底有多大,這種差距,永遠都追不上的。”
薛亮亮搖搖頭:“會追上的,在它的領導下,我們已經取得了巨大的發展成就,未來肯定會越來越好。”
“可是,你在發展,人家就不在發展了麼?這麼巨大的差距,就算人家站著不動,給你一百年,你也不可能追得上!”
薛亮亮再次搖頭:“不可能的,這個世界是唯物的,除非核聚變能取得突破實現商業化,否則這個世界的市場蛋糕就注定是有限的。隻要我們繼續發展,這就不再將是一場追逐遊戲。”
趙和泉皺眉,他沒聽懂,其他同學也沒聽懂,包括帶實習的老師也麵露疑惑。
“薛亮亮,你到底是在說什麼,我們不是落後的追趕
者麼?”
“是追趕者,但不是追逐。我們發展的越好,我們的工業越發達,就能搶到越多的蛋糕和市場,未來,它們不僅不會原地站著等我們,反而會不斷退步,會主動地……和我們雙向奔赴。
我覺得,五十年後,我們的經濟總量,一定會超越日韓。”
同學們看著薛亮亮的眼神,如同在看著一個傻子,帶課老師也忍不住捂著嘴笑了。
薛亮亮卻繼續道:
“這很奇怪麼?
未來,會有一天,我們的造船業體量會超過韓國,我們的造車業體量會超過日本,當它們失去了這些產業優勢後,不肯定會倒退麼?
至於你所說的留下來,可能,那裡現在確實有很好的生活條件,但留下來並不適合我,我希望我所學的能有發揮的平台。
而我不認為,在國內不同省份說著不同方言時都可能會遭受排擠,去了國外後,不同人種膚色下,反而會不排擠你還給你提供自由平台發展。
這不合理,因為這太反人性了。”
“好!”“好!”“好!”
附近村民們叫好聲更大了,包括李維漢和四個伯伯們也都加入了叫好中,雖然很多詞兒他們沒聽懂,但出於心底最質樸的某種情懷與期待,讓他們覺得這學生講的話痛快。
趙和泉有些羞怒:“你不懂,是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美國,也不懂自由的真諦。”
旁邊有學生附和道:“薛亮亮,既然你說得這麼篤定,那你肯定知道未來做什麼能賺大錢了,你說說呀,嗬嗬。”
“對啊,你說說呀。”
“我們跟著你學學怎麼看見未來,一起賺錢啊。”
薛亮亮思索了一下,認真回答道:“按照先發經濟體發展規律,一個經濟體處於快速上升發展期時,它的房地產產業注定會迎來巨大發展。
所以,想比較穩健的投資升值的話,大家可以去大城市核心地段買房,哪怕去銀行貸款買。”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發出更大的笑聲,不少人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薛亮亮坐了下來,下一個學生上去演講。
不過,不少同學依舊一邊和身邊同學低語一邊用戲謔調侃的眼神看著他。
薛亮亮卻不以為意,繼續坐在自己位置上,給演講的同學鼓著掌。
李追遠依舊沒用命格推算,隻是默默看了一下薛亮亮的麵相,
【姻緣順遂,長壽平安。】
李追遠眨了眨眼,這次要還是相反結果,他可是真的會生氣的。
夜深了,茶話會也早已結束。
壩子上的村民們都睡了,那群大學生們都休息了,不過,因為裡頭房屋不夠,外加女同學避嫌,所以有一些個男生也隻能在屋外打地鋪。
薛亮亮和趙和泉就在其中。
壩子上,呼嚕聲不斷,如同奏起了交響樂。
不過,大家白天都勞累了,所以沒什麼失眠困擾,都睡得很熟。
李追遠躺在李維漢身邊,頭枕著書當枕頭。
睡著睡著,李追遠忽然感到有些冷,按理說,這個季節就算睡外麵也不至於冷到讓人打寒顫,自己身下可是鋪著伯伯們弄來的稻草,身上也被爺爺蓋著家裡帶的被子。
但很快,李追遠就意識到發生什麼了。
大概是因為自從太爺那次受傷後就沒和自己再做轉運儀式,所以自己也很長時間沒做那種夢了。
此時這種熟悉的感覺,李追遠知道……自己又入夢了。
但有了經驗和理論知識的他,沒有像以前那般毛躁,他躺著沒動,悄悄的睜開一點點眼睛縫隙。
他看見自己還躺在原地,身邊是爺爺熟睡的呼吸聲,斜前方是伯伯們和潘子雷子。
但他知道,這不是現實,這是夢,因為那詭異的寒意,正愈來愈強烈。
要不是拚命強忍著,他都要忍不住蜷縮起身子打起哆嗦。
這時,他看見一個女人從壩子台階處走上來。
女人身穿著白色的衣服,裙擺拖拉在地很長,她的身上,還纏繞著鐵鏈。
但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膚,卻呈現出焦黑肉紅色,行走時,不停地有肉塊脫落,發出粘乎乎的聲響。
走到壩子中央後,女人停住,她的頭,開始四周環顧,像是在找人。
其他人,都在熟睡,是無法看見女人的。
在女人即將朝著自己這邊看來時,李追遠完全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後,李追遠再次悄咪咪地睜開眼睛縫。
可就是這一看,卻發現女人不知是環顧了幾次四周,還是說就一直看著這個方向,總之,在李追遠的視角裡,
他和女人對視了!
刹那間,李追遠血液如同凝固,心跳“砰砰砰”加速。
女人的臉,血肉模糊,像是燒灼的又像是刮挖,總之,呈現出一種開春時開地血肉泥漿翻滾的恐怖。
唯一顯眼的位置,是女人嘴巴那裡,看不清楚嘴唇,隻能看見兩排白色的牙齒,這更反襯出驚悚!
女人還在盯著這裡,李追遠這時反而不敢再閉起眼睛再做多餘動作。
但女人卻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向自己這邊走來。
完了,
她察覺到我能
看見她了?
可心裡縱然翻起驚濤翻滾,李追遠依舊強行讓自己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在控製著和先前一樣。
伴隨著女人的不斷靠近,鼻尖嗅到了一股肉類被烤焦的糊味,帶著點發黴發酸,很讓人惡心反胃。
不過,李追遠還是在照常呼吸著,仿佛他還在熟睡。
女人走到跟前,緩緩蹲了下來。
她那張恐怖的臉,幾乎貼到了李追遠鼻前。
李追遠這時不能閉眼,隻能被迫和她對視著。
看著她臉上的爛肉,一塊接著一塊落下,有兩塊碎肉,還落在了自己臉上,順著麵頰緩緩滑落。
黏黏的,帶著令人作嘔的汁水。
此刻,時間過得仿佛走得極為緩慢,度秒如年。
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後,女人終於站起身,回過頭,向中心區域一步一步走去。
李追遠沒去搭理自己臉上還殘留著的碎肉,他一動不動,連眼睛都繼續保持著小縫隙的微睜。
忽然間,行走途中的女人,她的身子還在行走,但她的頭,卻在脖子上180度的轉動向後,再次看向了李追遠。
這一幕,簡直把李追遠的後背都嚇出了冷汗,刺骨的寒意從自己後腦勺一路向下刷到尾巴骨,然後又自下而上又刷了回去。
還好,自己沒閉眼。
女人似乎是確認了,這個孩子,隻是習慣睜開點眼角睡覺。
她的頭,又轉了180度,回去了。
“呼……呼……”
李追遠在心底,不停地呼著氣,他感覺自己腦袋暈暈麻麻的。
女人像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她一步步走向了睡在門檻外的涼席上的那夥大學生。
最終,她站在了薛亮亮和趙和泉中間。
倆人都在熟睡,都不清楚現在有怎樣一個恐怖的東西,距離他們如此之近。
女人張開手,袖口後縮,露出了白骨翻露的手臂,裡麵不僅是爛肉,還有無數隻肉蛆在其間鑽進鑽出。
李追遠依舊保持著微睜眼姿勢,這個動作,在夢醒之前,他是不會改變的。
在看到這裡時,李追遠心裡不由在想:
難道白天說的,拿錘子砸斷菩薩像鎖鏈的兩個大學生,就是薛亮亮和趙和泉?
女人慢慢蹲下身子,對著右側的薛亮亮的脖子,雙手向下探去。
不過,就在即將掐到的瞬間,原本頭頂掛在壩子上的那幾個燈泡,因為接觸不良,忽然閃爍了幾下。
女人的頭立刻回翻,來到自己後背方向,盯著那閃爍的燈泡。
燈泡閃爍了幾下後,就又恢複了正常。
女人的腦袋又順著先前轉動到後背的方向,向身前轉去。
可她這次轉動的幅度有點不夠,導致原本麵朝右側薛亮亮的臉,在順時針轉動後,變成了轉向趙和泉。
她的雙手,也自然而然地跟著自己頭朝的方向,挪了過來。
緊接著,
對著趙和泉的脖子,
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