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看著看著,李追遠感到餓了,可劉姨還沒喊開飯,這會兒人依舊在廚房裡重新備菜忙活著。
早飯因為薛亮亮那一嗓子給喊提前了,中飯則因為潤生的到來被延後了。
估摸著這會兒,大家夥都餓了。
李追遠去房間裡選了些零食出來,擺在自己和阿璃之間,同時心底默記下次秦叔再去給自己買零食時得提醒他按成雙的買,要不然自己不好挑,因為阿璃喜歡和自己吃一樣的零食。
昨晚坐拖拉機回來時太爺給自己帶了一箱健力寶,李追遠也拿了兩瓶,打開後放在阿璃麵前。
阿璃雙手捧著健力寶,低著頭,仔細看著。
李追遠馬上道:“喝了它,不準收藏。”
阿璃頭更低了。
“你喜歡的話,待會兒我再給你拿一瓶沒開過的。”
反正這東西保質期長,且是密封的,李追遠覺得柳奶奶既然經曆過臭鴨蛋的摧殘,應該很容易接受一個易拉罐。
阿璃馬上端起飲料,學著李追遠喝了一口,然後舌頭探出,舔了舔嘴唇。
“你是第一次喝?”
阿璃目光看過來,她的表情很不豐富,但李追遠卻一直能看懂。
“喜歡喝的話,我那裡還有一箱,你每次可以喝一瓶帶走一瓶,喝完了,我去求太爺再給我買。”
阿璃很快又喝了一口,雖然沒其它動作,可李追遠腦海中似乎已浮現出:
一個捧著健力寶,眉眼彎彎,還高興地晃著腿的可愛小姑娘。
“我們下棋吧?”
阿璃聞言,馬上把一直放在自己身側的小棋盒拿出來。
擺好棋盤,李追遠和阿璃下了起來,兩個人一直都默認下快棋,可這一次,到中局時,雙方旗鼓相當,一直較勁到尾盤,李追遠才算惜敗。
這是二人下棋以來,阿璃贏得最難的一次,女孩抬頭看著李追遠,她沒有不愉快,反而更加明媚。
輸了棋的李追遠嘴角露出笑容,他這次突發奇想地把《命格推演論》的算法,運用出一部分到圍棋上,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棋盤還是那張棋盤,但在李追遠眼裡,它卻變得鮮活起來,這也使得自己的棋法招式也更為靈活多變。
不過,等到第二盤棋開始後,李追遠察覺到,阿璃的風格也變了。
在自己曾提醒過她不用對自己讓棋後,她確實沒再故意想輸給自己,可每次都不介意和自己多玩玩,她在意的是過程體驗,而贏,對她而言隻是一種必然結果。
可這次,李追遠發現阿璃的棋風一下子變穩了,一步一步,幾乎沒給自己任何破綻與機會,任自己再靈活再多變,在一座山麵前,也毫無意義。
輸了,被女孩的棋力,壓輸了。
是啊,無論是看相還是算命,隻不過是給了你另一個看世界的角度罷了,而你,依舊還是你自己。
多出一個角度是好事,等於多了一雙眼或者多了一雙耳朵,但太過沉迷它,以為掌握了它就真可以隨心所欲,就如同小螞蟻站在大象頭上眺望,真覺得自己就有那麼高大,那就太可笑了。
看見李追遠沉默不語,阿璃伸手,輕輕拉了拉衣袖。
李追遠臉上露出溫暖笑容:“我剛剛是在思考書上的東西,不是因為我輸了棋,輸給阿璃我怎麼會不開心呢?”
剛把女孩安撫好,樓下劉姨終於喊開飯了。
依舊是分開的飯桌,不過潤生來了後,李三江終於有了個孤獨的伴兒。
李追遠先給阿璃分好了小碟,剛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就聽到身後傳來的“咕嚕咕嚕”聲,如同旱地悶雷。
扭頭看去,發現是坐在角落裡的潤生肚子在響。
他飯盆裡插著一根由劉姨親手製作的大香,已點燃在燃著,他這會兒正坐在那兒,等著香燒好。
人一旦餓過勁了,饑餓感往往也就沒那麼重了,但當可口的食物重新擺在麵前時,沉寂的饑餓感會加倍回歸。
這種近在眼前卻還得強忍著計時等待的感覺,對潤生而言,確實是一種折磨。
李追遠好奇地問道:“潤生哥,你必須要等到香燒完才能吃麼?”
“嗯,對。”潤生使勁咽了口唾沫,然後用手做了個攪拌的動作,“得拌著香灰,才能吃得下去。”
李追遠記得這一習慣,潤生曾對自己說過,但他這次想問的是:“潤生哥,燒好了拌成灰吃下去和直接吃下去,區彆很大麼?”
“啊?”潤生愣了一下,“我還真沒想過這個,正常人不都是要等香燒完的麼?”
“但正常人,會用香灰拌飯麼?”
“那……我試試?”
潤生將飯盆裡的香拔出,對著下端沒點燃的那頭,咬了一口,咀嚼時,他臉上不僅沒露出痛苦的神色,反而眉宇都舒展開了,似乎覺得格外爽口。
緊接著,他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扒了幾大口飯入嘴,等吞咽下去後,他一臉驚喜地看著手中的香,驚呼道:
“小遠,我真吃下去了,不惡心反胃了!”
劉姨是古法製香,雖說這玩意兒不是拿來吃的,但真吃下去也沒啥大事兒,嗯,主
要以潤生那副脾胃,可能就算有小事兒對他的影響也近似於無。
潤生很開心地咬一口香,再使勁扒拉飯,吃得那叫一個興高采烈,這架勢,仿佛手裡攥著的不是香,而是一根下飯的大蔥。
李追遠問道:“潤生哥,要來點醬不?”
“醬?”潤生思索了一下,隨即使勁點頭,“要的,要的。”
劉姨起身進廚房,給潤生拿了一碗過早粥的鹹醬,放在他小桌上。
潤生拿起大香,蘸了蘸醬,再咬一口,美味得眉毛恨不得向上飛起。
“小遠,你真厲害,這比等香燒完了再吃,美味多了。”
潤生仿佛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吃得彆提有多得勁了。
李三江砸吧了一口白酒,看著這種吃飯架勢的潤生,忍不住笑罵道:
“他娘的,以後得想辦法給你弄點東北正宗的大醬,那東西蘸啥都好吃。”
李追遠喝了口湯,看向李三江,問道:“太爺,你去過東北?”
李三江用手背擦了下嘴角,雙腿岔開坐,擺出個座山雕的姿勢:
“可不就去過麼,當年啊,太爺我被抓了壯丁,直接就被送到了東北,後來還是太爺我腿腳靈活,一路從東北跑進了山海關。”
這話匣子,打開了就有些收不住了,李三江又抿了一口酒,繼續道:
“入關後想著沿著鐵路,一路朝南走回來,可還沒走多遠,就又被抓了壯丁,衣服一套,被再次推到前線打仗去。
但這次我有經驗了,趁著上官喝醉了,瞄著空,晚上裹著一個班的人直接開溜。
等快到徐州地界,眼瞅著老家就在眼前了,得,又被抓了。
不過這次快得很,第三天我在的隊伍就被打散了,原本排長還想把我們重新組織起來,我就在下麵兒使勁鼓搗,剛快收整回來的整個排就又都散了。
接下來我就多了個心眼兒,不敢再沿著鐵路和大路走了,哪兒路小哪兒人少我走哪兒,這才順利回到了家。
到家後,又不安生,後頭又被抓過,但我溜號溜出經驗了,他們白天抓,我晚上就能溜回來。
這之後啊,還家後也就偷偷貓著不敢再出去瞎晃,一直躲到了安生。”
李追遠感歎道:“太爺,你可真厲害。”
三大戰役,太爺居然全部參與了。
雖然身處於對麵,卻也為正麵戰場不停做著貢獻。
李三江摸著自己那硬茬茬的下巴,謙虛道:“還好,還好,嗬嗬。”
潤生這會兒已經乾下去半盆飯了,正做著短暫歇息,插話道:
“上午來時在路上碰到放電影的了,說是今晚要在鎮集空地上放,電影名字叫《渡江偵察記》。
小遠,你晚上去看不?”
“潤生哥,我們吃了飯要去石港牛家。”
“不打緊,不打緊。”李三江擺擺手,“那邊糊弄一下也就是了,應該能挺早回來,趕得上的。”
李追遠看著身前的阿璃,他知道女孩是無法接受那麼多人緊挨在一起的場景:
“還是不去了,我在家看書吧,潤生哥你和太爺去看。”
這時,柳玉梅忽然開口道:“阿璃是要去的,哪怕坐遠點,這部電影,她得去看的。”
李追遠察覺到柳玉梅語氣裡的微顫,扭頭看去,發現她還在很正常地吃著飯,隻是眼角,似乎有些泛紅。
這還是第一次,他見到柳玉梅如此失態。
飯後,潤生將家裡的板車推了出來,李三江和李追遠坐了上去。
潤生推車很穩,基本感覺不到太多顛簸,就是這速度還是慢了些。
“潤生侯,等接下來幾天,你就學學蹬三輪吧,那個快。”
“大爺,要不你買個拖拉機吧,我學那個,那個還要快。”
“你看你大爺我長得像不像個拖拉機?”
潤生不說話了。
李三江點了一根煙,看著李追遠問道:“小遠侯啊,你說咱家要不要買個電視?”
“太爺你想看就可以買呀。”
“太爺問的是你。”
“哦,我沒有太多時間看電視呢。”
地下室裡,還有那麼多箱書等著自己看,哪有時間看電視。
“你這細伢兒啊。”
李三江還想拿電視機討曾孫子開心開心,結果發現人家似乎沒太大興趣,自己給他零花錢,可他卻除了自己買的東西要了,平日裡連小賣部都不去。
推車的潤生則興奮道:“買電視好啊,好啊。”
“好你個頭,快點推,晚上還想不想看電影了?”
“哦哦!”
來到牛福家前頭路口處,李三江提前下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很嚴肅地將自己那把桃木劍舉起,用布仔細擦了擦。
做完這些準備後,這才走入牛福家。
來迎接的是牛福的倆兒子和倆兒媳,李三江一進來,他們就又是端茶又是送點心的,好不熱情。
李三江就先坐下來,和他們說起了話。
這種雇主其實是最好交差的,因為他們自己會跟倒豆子一樣把事兒都告訴你,然後你就順著他們想要的思路往下演就是了。
李追遠則在屋子裡找牛福,幾間屋子都
看了,沒找到,這不由讓他懷疑牛福不住這裡了。
等出了主屋,來到旁邊柴房邊,李追遠這才找到了牛福。
在原本自己的設想裡,牛福應該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受儘冷落……
但自己還是把牛福子女的孝心,想得太好了。
因意外摔跤而導致半身癱瘓的牛福,連一張床都沒有,直接被安置在了柴房內。
那身下的乾草垛,就是他的床,左側是壘起來的乾柴右側則是高聳堆積的雜物。
旁邊有倆碗,一個碗裡倒著水還算乾淨,一個碗則臟兮兮的也不知積攢了多少層臟垢,應該是盛飯的。
至於牛福身上的衣服,上半身裸著,沒衣服,下身穿一條短褲,臟兮兮的,幾乎結痂貼在了身上,臭烘烘的。
也是,子女連床都不願意給他睡,就更彆提什麼清洗身體換洗衣物了。
李追遠用手捂著鼻子,稍稍靠近。
上次見到牛福時,整個人雖然駝背,其它方麵倒也硬朗,畢竟才五十歲,這個年紀在農村,依舊屬於“壯勞力”範疇。
可現在,牛福整個人卻消瘦得太多,嘴巴張著不停囁嚅,也不曉得是在說話還是無法控製的一種反應。
在李追遠進來時,他倒是稍稍側頭看了一眼,然後又重新挪回去,目光無神地看向屋頂。
看了一會兒後,李追遠就出來了,在柴房外,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喵。”
一聲貓叫傳來,在身旁牆頭上,一隻殘疾醜陋的老黑貓踱步邁出。
它看著李追遠,還舉起爪子舔了舔。
“你不覺得,太安靜了麼?”
黑貓舔爪子的動作僵住了。
“大家各自都當對方不存在了,缺少互動,你晚上再整出點動靜,推動一下矛盾的激化。”
“喵……”
這次,貓叫聲中多出了一抹顫音。
李三江在院子裡做起了法事,給親爹洗碗都沒得空的倆兒子,此刻全都帶著自家媳婦跪在供桌前,無比虔誠。
法事做完後,李三江用桃木劍依次拍了拍他們肩膀,出聲安撫道:
“放心,你們自家爹做過什麼孽事,你們自己清楚,有些債,老人結的也就由老人清,不會牽連到你們的,都把心放肚子裡去吧。
要是你們覺得黴運還沒走光,倒也不是沒辦法,把剩下的那點黴運,引到其它近親家就是了,不過,得嘴巴咬死了,可千萬不能說出去,要不然就連親戚都沒得做了。”
“引,引,我們引,大爺,求求您幫我們引!”
“算了,還是不要做了,太過損人,毀我道行。”
李三江開始拿喬,等又是一個紅包被送上來時,他就歎息道,
“罷了,既然如此,我就幫你們引走黴運,但這事,嘴巴可得閉緊了,千萬不能泄出去。”
“大爺,你放心,我們懂的,懂的。”
李三江又給他們表演了一段法事,做完後說道:
“行了,剩下的那點黴運,已經給你們引去老二老三家了。”
在牛老大家眾人千恩萬謝下,李三江帶著李追遠和潤生走了出來。
坐在推車上去牛瑞家時,李追遠忍不住好奇問道:“太爺,我原本以為您會說教他們的。”
“說教他們?嗬嗬,你太爺我腦子又沒進水。連奉養父母都需要去說教的人,還有去說教的必要麼?
倒不如多要點錢,太爺我也能多買點豬頭肉和酒。
就是希望,牛家下麵不要再出事了,再出事,太爺我可就不好圓了,還真怕砸了牌子。”
“那死倒不是被您給解決了麼?”
“對,也是哦。”
李追遠清楚,確實不會再出事了,等仨子女都被折磨到結局後,貓臉老太也會自我消散。
快到牛瑞家時,就看見壩子上,牛瑞正蹲在那裡用個小爐子煎著藥,旁邊則是子女對他的諷刺聲,說他這些藥除了費錢沒啥用,怎麼治都治不好。
牛瑞年輕時也是打死過人的,雖然是靠著親媽牛老太給他擦的屁股,但骨子裡依舊是個暴脾氣。
居然一個憋不住火,站起身,對著還抱著孩子的兒媳婦一巴掌扇下去。
兒子怒吼著上來打牛瑞,牛瑞又和兒子打起來。
他雖說得了怪病,可這會兒正處於他病情剛被控製下去的當口,竟一時間和兒子扭打在地上,打得難解難分。
牛瑞的老婆見狀,尖叫著上來抓撓牛瑞的臉,怒斥他不是個東西,臨老買藥花家裡的錢不說,還敢對自己寶貝兒子動手。
孩子的哭聲,扭打聲,叫罵聲,彙聚在一起,好似壩子上奏起了交響樂。
等李三江這邊到了,他們這才消停下來,然後全家鼻青臉腫的臉上,都換上了諂媚討好的笑容。
牛瑞是親自被李三江救出來的,牛家人也是聽到過老屋那裡傳出過世已久牛老太聲音的,對李三江自是信服得很。
將李三江恭敬請進屋後,大家開始哭求起來。
李三江安撫過他們後,又做起了法事。
第一套做完後,李三江又說出了一樣的引走黴運的話,牛瑞兒子馬上又送上一個紅封,李三江就又給演了一場法事。
但在臨走前,牛瑞自己又偷偷塞了一個紅封,
祈求李三江為自己驅邪治病。
李三江也收了,說回去後會幫他立個長明燭,但也囑咐他,不管怎樣,他都得按時吃藥,不能停。
這也算是偏門人的職業操守了,你的錢我收給你祈福,起個心理安慰作用,但藥你得繼續吃病也得繼續找醫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