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考的是數學,監考的是本班數學閆老師。
卷子發下來後,閆老師又將其餘科目卷子一並放在了李追遠桌上,輕輕拍著李追遠的肩膀,微笑道:
“數學可以做做,其他科目你挑著做吧。”
“嗯。”
然後,閆老師把自己的茶杯放在男孩課桌上:“新杯子,新泡的茶。”
“謝謝老師。”
旁邊被分配到這間考場的高二男生,看著這一幕目露驚恐。
等考試時,看著隔壁小男孩“唰唰唰”開始寫答案,更是心態開始炸裂。
不是,就算答案擺在你麵前,都沒你抄得快吧?
李追遠很快做完了數學卷,拿起物理卷開始寫。
閆老師走下來,拿起數學卷,又拿出紅筆,直接開始批改。
他很滿意,他覺得男孩沒有因為成績好而驕傲自滿,依舊謙遜追求進步。
瞧瞧,這次大題目就沒用超綱的解法,而且每個解答題前麵都寫了個大大的“解”。
做到語文最後時,李追遠停頓了一下。
因為作文題目的主題是:母愛。
但也隻是停頓了一下,李追遠再次以標準體寫了一篇母愛作文,裡頭的李蘭簡直慈愛偉大得不像話,是自己的好榜樣。…。。
唯一沒法做的,是英語聽力題,那就不做了吧。
李追遠檢查了一下試卷名,起身,將所有卷子交給了閆老師。
“手酸不酸?”
“有點。”
“叫你不用寫這麼多的。”閆老師責怪道,“去我辦公室歇歇,睡一覺?”
“我去校長辦公室吧。”
“也對,那裡安靜,記得午自習時來小教室講一下題。”
“好的,閆老師。”
李追遠站在講台上,低頭看向下麵坐著的譚文彬,他已經做到解答題了,而且一直在寫,停頓比較少,沒咬指甲。
回到課桌旁拿起一本書,李追遠走出考場,徑直走向校長辦公室。
快到門口時,聽到裡頭傳來不小的聲音,他本意想離開,去尋其它辦公室。
但聲音裡,他聽到了李三江、李維漢和崔桂英。
他知道太爺和爺爺奶奶們為什麼會來,因為自己說了自己在上高三,譚文彬也作證了,甚至連雷子潘子英子他們也作證了。
但對老人們而言,還是太過難以理解,所以組了隊,今天特意進學校看看想眼見為實。
應該是進來後,就被吳校長請進了辦公室。
怪不得太爺今天吃早飯時那麼安靜。
一種本能,讓李追遠想轉身離開,因為他知道自己推門進去後會發生的事情,老人們的欣喜與欣慰,吳校長的誇獎與勉勵。
他渴望避開這種既定的流程。
可腦海中此時卻又浮現出了電話那頭李蘭的腳步聲,自己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這種病情本能,並不難克服。
李追遠推開校長室的門,裡頭坐著的太爺和爺奶全部站起身看著孩子,李追遠走過去,麵露笑容被他們抱著。
吳校長說了很多勉勵的話,李追遠半低著頭,恰到好處的靦腆害羞。
確認了這件事後,太爺他們很快就走了,李追遠來到過道邊,看著下方正往校門口走的三個老人。
太爺叉著腰,走出戲台上欽差的步伐。
李維漢拿著水煙袋背在身後,一向沉穩老實的他,肩膀都搖晃了起來。
崔桂英則拿著手帕,不停笑著抹眼淚。
李追遠很慶幸,自己剛剛沒有選擇轉身離開。
聯想起自己剛寫的那篇作文,他意識到,自己以前模仿李蘭可能是一種錯誤,自己應該早點拿她當反麵教材去規避。
要是能早點意識到這一點,自己病情也不至於在這麼小的時候就發展得如此嚴重。
“小遠啊,你爺爺奶奶他們居然還不相信你上高三了,嗬嗬。”
吳新涵把男孩又拉進辦公室裡,他把自己的辦公桌讓給男孩看書,還從抽屜裡拿出了飲料和巧克力。
他知道,男孩參加了月考,這很好,定期給大家吃定心丸。
同時,他也知道,男孩在奧數班裡當助教。
李追遠拿起魏正道,看了起來。…。。
校長則坐在對麵,看著文件,想抽煙時出去點一根煙,抽完再回來。
上午第二場的考試結束鈴響起,李追遠拒絕了校長去食堂吃小灶的邀請。
走到校門口,等到了譚文彬,譚文彬依舊帶著鄭海洋。
仨人平日裡雖說是在外頭吃得多,但也不是頓頓吃小炒,基本以麵條蛋炒飯為主,當然了,這在當下也是隻有雙職工家庭子女才消費得起的。
學校大部分以農村家庭子女為主,不少人連食堂都不去,回宿舍吃家裡帶的乾糧。
鹹菜鹹醬也是自己帶的,很多時候會分著互相吃對方媽媽的手藝。
譚文彬挺有錢,自從跟著李追遠後,他爹媽零花錢給他漲了很多,鄭海洋則是更有錢,要不然那些混混也不會敲詐勒索他。
這年頭,當海員薪水本就高,還有很多外水收入,純按零花錢來算,譚文彬在鄭海洋麵前也隻能算個貧困戶。
譚文彬點了五碗麵,他一個人吃一碗,腦子吃兩碗。
鄭海洋先去買了三瓶汽水,又要了三個荷包蛋三個獅子頭和三個雞腿。
他樂得跟著他們玩,上次潤生給那幫人打得太慘了,這段時間沒人敢來找他麻煩,尤其是李追遠現在在學校的地位,校內更沒誰敢不開眼刺撓他。
“遠子哥,彬哥,我昨天做了個夢。”
鄭海洋也學著譚文彬喊小遠“哥”。
“啥夢?”譚文彬大口咬著雞腿問道。
“我夢到我爸帶我去尋寶,這個夢很真實。”
“你爸不是在海上麼?”
“嗯,潛水去尋寶,在海底有好幾艘沉船,裡麵金銀珠寶老多了。”
“嗬,那你撈到了多少?”
“沒撈到多少,剛準備拿,夢就醒了。”
“這算什麼夢?起碼拿到金銀珠寶,到岸上後,找夢裡的我好好瀟灑瀟灑嘛。”
“嘿嘿嘿。”鄭海洋撓著頭。
譚文彬又看向李追遠:“小遠哥,這個夢能解麼?”
李追遠搖搖頭,喝了口麵湯:“我不會解夢。”
“哦,也是,這個夢,太花裡胡哨了,你小子,是想發財想瘋了,家裡條件這麼好,你怎麼還這麼想要錢?”
“可能是我以前被他們勒索怕了,拿不出錢就要被打吧。”
李追遠繼續低頭吃麵,其實,他會解夢。相對看相算命而言,解夢隻能算個基礎低端活兒。
因為大部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能順著解。
除開極少部分,那是真的心有所感。
最典型的,一個是胎夢,可能不是孕婦本人做,而是孕婦的親戚做。
另一個,就是有親人離世時,確實是會有人在還不知情的情況下當晚做夢夢到他。
沉船、海底、金銀、父親帶你尋寶又無疾而終……
職業、風險、告彆……這些要素都有了。
擱古代,通訊和道路不發達,相隔兩地,子女忽然做了這樣的夢,尋人解一下,要麼就即刻歸鄉要麼就要準備異地遙望披麻戴孝。…。。
很多文人記載的故事裡,都有類似的橋段,他們很重視這個,因為涉及到仕途丁憂。
不過,這種東西本就沒準,李追遠一直克製自己不去亂給人看相算命,所以自然不會在這種話題上展開。
鄭海洋忽然幽幽道:“小遠哥,真的沒事麼?”
他內向,但內向的人往往心思細膩,先前的話,其實也是一種鋪墊。
李追遠疑惑道:“什麼?”
“我問了我鄰居的爺爺奶奶們,他們意思是說,這個夢,不太吉利,讓我夢點好的。”
李追遠搖搖頭,很篤定地說道:“封建迷信,都是騙人的東西。”
“噗……”
譚文彬嘴裡的麵直接噴了出來,更有兩條從鼻孔裡竄出。
他馬上低下頭拿紙開始擦拭,要不是親眼見過你布置風水弄死了那對侏儒父子,我就真信了。
“嗬嗬。”鄭海洋臉上重新流露出笑容,問道,“小遠哥,你上午考得怎麼樣?”
譚文彬接話道:“除了英語,其它應該都考得不錯。”
“啊,上午考英語了?”
“我們考數學時他就全考完了。話說,你怎麼不問問我考得怎麼樣?”
“那彬哥你考得咋樣?”
“我不知道。我以前考試時很多題目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現在,感覺挺熟絡的,有種老朋友串門的感覺。”
“那具體是好還是不好?”
“我不清楚,我怕它殺熟我。”
“啊?”
“等具體分數出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我倒是都做了,數學和物理的最後大題我也寫了。”
“彬哥,這又不是語文,你寫滿了也不得分。”
“去去去,這還用你教?”
中午吃過飯,三人就回到學校,下午還有三場考試,午自習則是照常上課。
李追遠沒回教室,而是去了平時不開課的小教室。
裡頭已經坐了十幾個人,高三高二的都有,是數學組老師選拔出來以應對市奧林匹克競賽的。
時下大陸奧數風正盛,這種比賽要是能一層層比上去得到好名次,對升學有著巨大優勢。
李追遠原本是被閆老師邀請加入學習參賽的,但過了幾天,他就被幾位數學老師邀請出題了。
因為競賽題難度大且更靈活,所以李追遠剛進組時,就經常看見老師和學生們一起埋頭苦思的場景。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自己的學習條件其實是非常優渥的,可那僅限於大城市,放眼全國,教輔競賽資料的市場化,其實才剛剛起步,很多學校都還在苦求去外頭大中學複印他們的模擬卷給自己學生做。
黑板上寫著李追遠昨天寫下的題,有一半題目已經被打上勾了,李追遠拿起粉筆開始在沒打勾的題目下麵寫下解題過程。
然後,下麵的學生和老師,紛紛露出恍然的神色,不停地發出:…。。
“哦~原來是這樣。”
李追遠也覺得很輕鬆,教他們比教彬彬要簡單得多,不用自己特意把步驟顯得很詳細,也不用考慮難易結合保護其學習積極性。
就算有看了過程還沒懂的,也會問身邊人,要是再不懂也沒關係,他會被剔除出去回教室好好上課。
擦去題目後,李追遠繼續出題。
下麵老師和學生開始抄,除非比賽前,否則其餘時候,大家要麼有教學任務要麼有學習任務,不可能整天泡在這裡。
外頭,吳校長特意帶著幾個副校長和主任,靜悄悄來到小教室門口探班。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還得站在板凳上在黑板上寫題目,大家臉上都流露出自家地裡挖出石油的喜悅。
“我覺得,這次市比賽,咱們校應該能過幾個了。”
“我覺得,至少有一個穩過的……”
“你是不是還覺得,這個穩過的還大概率能拿市裡第一名?”
南通本就是教育大市,下轄六縣一市裡都有拿得出手的名牌中學。
而本中學,哪怕是在本縣,都不屬於第一梯隊,等於是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吳新涵摸了摸下巴,老懷甚慰,不枉自己專程當司機去請人家入學。
以前每次開會,都是看著他們在那裡故作謙虛地陰陽怪氣,他吳新涵,可是不知道打了多少份陰陽怪氣的腹稿了,看來,這次也該輪到自己表演了。
這時,旁邊一位主任似乎高興得過了頭,暈乎乎地說了句:“咱這個算不算高考移民?”
旁邊幾位同事,立刻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他。
吳新涵都被逗笑了,直接提前預習陰陽怪氣道:“誰家特意從京裡移民到江蘇參加高考?”
頓了頓,他繼續道:“你個大聰明,咋不從東北運煤去山西賣呢?”
主任趕忙舉起手,解釋道:“我指的是這種快樂。”
上完奧數競賽課,李追遠又回到校長辦公室。
看見校長正帶著倆體育老師正在掛簾子,簾子後還有張彈簧床。
“小遠啊,你以後就在這裡休息,教室裡的課桌太硬。”
下午考試考完,距離放學還有一段時間,李追遠回到教室。
班級裡,所有人經過一整天的考試,都顯得死氣沉沉。
連譚文彬現在都耷拉著腦袋。
但是,晚上還有考試,為了壓縮時間,今天會把所有考試都考完。
這也就意味著,譚文彬今晚不能和自己一起放學了。
“彬彬哥,你今晚回自己家不?”
“不啊,我晚上考完放了學就去壯壯家。”
“哦。”
“我等月考成績出來再回去。”譚文彬支起脖子,翻開書,開始背概念點。
看了一會兒,他就又趴下來了,揉著肚子,應該是肚子餓,大腦停工了。
李追遠從口袋裡掏出巧克力,遞給了他。…。。